正文 【47】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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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林君妍披着孝麻,抬头瞥见一身正装的怀仪缓步进宫,女人蹙眉一惊,随即放缓了心态,端起一盏清茶,不紧不慢地送入咽喉。林君妍悄然一笑,燃着的白烛映得女人双颊红润,毫无悲伤痛楚之情丝。
少女欠身行礼,“母妃好兴致,这般光景还在品茗。”堂上的妃子裹着素白的孝服,神容却不似戴孝之人,“母妃这般雅兴,不如让怀仪来告诉母妃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少女邪魅地笑了出来,堂上堂下母女二人,相似的面容,相似的聪慧,相似的心狠手辣,相似的诡计多端。怀仪至始至终都没有行跪礼,只是站于堂下娓娓道来:“方才,父皇过世了。”
“本宫知道。”轻轻抿上一口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双唇,语气中未带一丝惊讶。
怀仪与林君妍相视而笑,少女点头:“不愧是母妃,余皇后也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怀仪可曾听过一句古话,”林君妍懒散地笑开,雍容华贵的女子欠身而靠,求了个舒适的姿势,“姜还是老的辣。”意犹未尽的笑容,像是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怀仪勾了勾唇,“自然听过,”她裂开嘴角,微微露齿的笑容像是含苞待放的栀子,“做掉昏君后的那一刻,母妃的小女儿改变了主意,”林君妍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怀仪哂笑:“怀仪想,既然木槿弟弟早无心帝位,母妃又何必强人所好?不如物尽其用,您做您的太后娘娘,您得您的母仪天下,而这龙尊大座,女儿自会替您坐得踏实……”
话音落下,林君妍的手兀然一抖,这般细小的动作被怀仪看入眼中——她不是言默,不是那个看起来蛮横无理实际了无心计的傻姐姐,她是继承了南宫妍的冰雪聪明、继承了南宫家蛊毒技艺的三公主怀仪——怀仪怎么会看不出,强抢李贵人之子视为己出,不过是为求太后垂帘听政,掌控江山。管他木槿爱不爱这河土百姓,管他木槿愿不愿接手黎民苍生,这扭转乾坤的权力只许她林君妍所握。
“大逆不道。”四个字打破了僵局,林君妍显然没有料到怀仪会整这一出——再看少女一身华锦,盘龙苍劲,鸾凤缠云,这金光红艳,实着与这鸢凤宫中戴孝的素朴截然不同。“真是有心人,”林君妍冷声道,这作成女装样式的龙袍耀眼夺目,丝绣相逢巧夺天工,堪称人间极致,女人收拢姣好的眉尖,“难道怀仪认为本宫会束手就擒?”
怀仪梨涡浅露:“那母妃可曾听过一句古语,”金铃摇曳,随着主人的缓步上前清脆作响,少女立于林妃面前,微探过身,俯于林君妍耳边:“长江后浪退前浪……母妃!”右手一把拽住林君妍的腕子,二指从容,那一枚沾着剧毒的金针刺入生母体内。剧烈的刺痛从伤口传来,林君妍虽知得怀仪对自己存有异心,却不料她直截了当想取自己性命,林妃环顾四周,吃痛地握着腕子,通晓南宫珍蛊的自己自然觉察到这是软骨毒,失去了挣扎能力的林君妍向一旁的宫女飞了个眼色。
“母妃何苦?”玉手一出,遮掩了林君妍的双眼,然而这榻上之人却发觉并未那么简单。怀仪的掌心捻拢了几嘬粉末,那一遮挡,便将这不知名的药粉硬生生揉进林妃的眼中。双目火辣辣的烈痛使得林君妍大叫了一声,怀仪好笑地看着这位贵妃的窘态,“母妃和皇姐的暗卫啊,说不定此刻他们正陪着父皇看戏呢——还有皇姐身边那个宋翊鸢,就算保得住小命,这后半生都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猛地将刺入对方体内的利器拔出,单手扼住生母的脖颈,沾着鲜血的针尖毫无迟钝地刺入女人的眼球,爆裂的快感使得怀仪唇角微扬。林君妍死死地拽着女儿行凶的手,鲜血和着泪水流淌而下,腥得林君妍恐慌不已。
“现在整个皇城都是我的人。”少女的语气颇为得意。
林君妍一个踉跄,瞎眼的痛楚使得她不停地流泪以冲蚀这种感觉:“果然。”
“这是母妃教怀仪的——踩着别人的尸体活命。”她狰狞的眸子,全然不见花季少女的柔美和娇羞。
瑶佩作响,龙袍加身,“送林妃娘娘入冷泉轩。”那与养心阁相同性质的鬼地方,身后的林君妍兀的一笑,沉默着任人带走。怀仪撇嘴而笑,眼角的余光瞅到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拽过一朵插于花瓶之中的腊梅,揉碎于掌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怀仪抬首,鸢凤宫中跪下四列四行十六位要官,俯身称臣。她浅笑,接过若风递来的帝冠。
大牢之中,狱卒们窃窃私语。方锦执一枚“马”,四跳而食词昊一“车”,形势直逼将帅之营。少年看着一盘玲珑傻了眼,硬是挠挠后勺,方锦看少年困顿,便拉过其手,挪一卒,将自家炮马双看。“好妙!”词昊不禁赞叹,却见方锦依旧握着自己的手,便不好意思地动了动,男人会意地松开。
“还来么?”方锦收拾了僵持的残局,见对面少年摇头,便将石棋搁置一边。他伸过手,轻轻地抚过少年发红的耳垂,“还真是生了冻疮。”虽说是冻出来的,但摸上去总是温热几分。
词昊并没有躲开方锦的动作,这些时日在牢狱之中朝夕相对,少年早已熟悉,甚至是沉溺于这般亲昵,尽管不知是这绝代男子对父亲的念想,还是如何,词昊只是默默地接受那一瞬的温暖。方锦将少年微微拉近,薄唇贴上了词昊的额头,如同枯蝶吻花。浓郁的玉兰香气扑面而来,少年合目:“锦娘。”
“怎么了?”方锦放开了少年,轻声而问。见词昊合着双眼,清丽俊逸的五官虽不像自己那般妖娆,倒也生的倜傥非凡,方锦试图将少年搂紧,却因隔着牢栏难以实现。词昊睁开了双眼,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方锦:“锦娘,会不会有害怕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渐而降低的音量显出少年底气的不足,方锦坦然一笑:“在下一向信奉心行合一。词公子要是对人家有意,又何必藏着掖着,大大方方亮出来便是了。”嘴上这般说着,冠冕堂皇言辞靓丽,可胸口却涌上一丝隐隐的痛,脑海中那个熟悉的故人微微转身。方锦自嘲,继而转问词昊,“词公子可是有看上的姑娘?”试探的口吻,得到的答案是少年的摇头。
“也罢也罢,”方锦浅笑着在少年鼻尖留下一吻,“在下不问便是了。”方锦自然不希求词昊对自己动一丝真心,只怕自己这位公子锦,不过是将词昊当作词晖湘好生疼爱着罢了;然而少年呢?但愿也就是为了遣送牢狱寂寞享受而这份溺爱。想到这儿,方锦却惊觉自己无端忐忑,他转首而见少年有些黯然的眼神,失了光的双眸困倦地看着自己。男人勉强地笑了笑,轻轻抚开词昊的刘海,“我去给你拿些水吧。”
方锦转过身,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一名纤瘦的男子悠然立于牢栏之外,月白色的长衫显得更加俊俏。方锦一愣,转瞬化作一个招牌笑容:“是你。”方锦扫见男人发饰上那一枚蓝黑色的玛瑙,珍贵的饰物让这位坐镇湮华殿二十年的男人深锁柳眉。
“好久不见。”来者自然发现了方锦细腻的眼光,亦不作掩饰,洒洒脱脱地寒暄起来。记忆中湮华殿早已在皇权斗争牺牲,往日的繁华早成过眼云烟,不再有花前月下歌赞美景,亦不再有昨日别年中徜徉茶香醉人。抛却所有过客的褒美之词,他不是那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湮华殿主,他亦不是那个染指书香墨倾城的司书公子——来者字正腔圆地喊了声:“方锦。”
“那是,”方锦莞尔笑之,俯身拾起狱卒放于地上的水袋,“看来你混的真不错。”暗讽的口吻,那顶上宝石的材质纹理色泽,将司书公子这些时日所作所为暴露无遗——也笑,倘若你没有“立份大功”,怀仪又怎么舍得将这般贵重的珍物赏赐与你?
也笑亦微露笑颜,依据方锦的聪明,就算自己不出现在这里,恐怕他也会揣摩到司书公子的蹊跷,因而面对那一句不痛不痒的讽刺,唐也笑亦置之不理。见对方起身,也笑扼住方锦的手腕,“蹲大牢的滋味不好受吧?”
“比起受拥于千万人上,自有一番风情。”方锦挣脱掉也笑的手,巧笑倩兮,虽窝掖于着阴潮之地足足一月,整个人蓬乱淤糟,任青丝多么脏腻,任衣衫多么破烂,依旧无法遮掩公子锦淡淡一笑——有些人生来便有一种难以扼杀的气质。
司书公子也不怒,随性地把玩着掌中折扇,方锦打开水袋,将液体倾入碗内递予词昊,少年因博弈也有一个多时辰未进滴水,便捧着碗大口饮下。“方锦,”立于囹圄之外的人发了话,“过了晌午,新帝召见——到那时自会有人来接走你们。”
“多谢公子。”男人并未抬头,只是麻利地将水袋系好。唐也笑望了望另一边的沈笙南宫,司乐公子依旧闭目弄箫,司药公子守在前些时日被送来的宋翊鸢身旁,少女睡地迷糊。司书公子向方锦一个抱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