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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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宫中,余玉一袭白麻,太子的暴毙使得这位正后焦痛无奈——焦的是太子薨东宫必将易主,戌怀帝本来子嗣便很稀少,二皇子英年早逝,如今正太子急疾丧命,这继承之位便稳稳地落入三皇子之手;痛的是她余玉身子骨阴虚,自然无力再要孩子,如今白发人送走黑发人,膝下仅有一名公主,然而宫中女眷自然是不能为自己孝顺晚年的。掌中丝帕湿了一回又一回,整个人仿佛被吸空抽干,余玉跌坐在凤榻之中,形如枯槁,面若死灰。
而另一面,其春宫中却珍馐满桌,堂上主人怡然自得,虽说穿着一身白素,瞥见若风端上的精致糕点,怀仪丝毫没有悲伤的意思。少女挽了挽袖口挂下的白苏,起筷夹上一片腊肉,细细地享受起来。“若风,赐座。”她招手,将若风召到跟前,漾着笑让侍官一起用膳。
“若风不敢。”循规蹈矩地低首。
少女酒到兴处,不见愠色:“今日无妨,此乃……大喜的时日……”稍显轻弱的句子,若风浑身一颤,面容一紧,稍作矜持,侍女还是按着主子的吩咐动了一下筷子,含上一片清脆的黄瓜。“要不了一两天,本宫就可以好好提拔你了。”怀仪半红着脸颊,狡谐地笑着,身边的女官只顾低着头,“本宫让你办的事,可都稳妥?”
若风轻声答道:“一切安好,不见血光,不落人头——公主便可达成心愿。”
少女凤眸一勾,“很好。”她放眼半圆的夜空,稍显阴冷的夜晚飘着几丝惨淡的云,使得这半轮月色几多朦胧,偶尔浮过一朵厚云,半掩着夜月。怀仪眯着眼,“该来的,就快要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跑到清宁宫,宫门槛子将人绊了个踉跄,连跑带摔地跪倒在余玉跟前,“不好了,皇后娘娘……不好了……”
“歇口气再说。”余玉淡淡地瞥了堂下的小宫女一眼,这宫中奴才慌张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沉浸在丧子悲痛之中的皇后显得疲倦不堪,发丝凌乱地散在一旁,沉痛的打击使得这位正宫娘娘懒于梳理凡尘。
禀报消息的宫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颊通红,脖颈几乎绷出了青筋,瞪大的眼珠中尽是恐慌,与堂上之人的淡定若素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断断续续地通报着骇人的消息:“娘……娘娘……陛下……陛下……”
嗯哈了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余玉拂去遮挡视线的发丝,杏眸一怒,厉声呵斥道:“陛下怎么了,快说!”
“陛下……”宫女猛咳了两三声,“陛下快不行了……”
“什么?”玉手惊拍茶桌,震得桌上杯碗一阵颠簸,踏着金莲急急地下了榻椅,周遭侍女连忙拿来外衣为余玉披好,女子指骨发白,双唇微颤,“来人,速速摆驾!”
一时间皇城倾动,素麻漫天,天和宫中回荡着低沉的哀吟,余玉下了软较,微晃着身子迈入皇帝寝宫,整座宫殿显得阴冷难耐,偶尔窜入鼻腔的几丝血腥使得皇后一阵干呕。锦床罗帐之前,太医院的官员规规矩矩地跪成两排,颜面贴着大地,听闻太监那一声尖细的“皇后娘娘驾到”,众臣亦只是齐声请了安,未曾抬头。一旁跪着三公主怀仪,少女双眼漾着泪,仿佛一个摇晃就会使那眶中清泪流淌而下,“父皇……”少女呢喃地叫喊,嘶哑的嗓音让人揣摩着方才历经过怎般撕心裂肺的叫嚎。
床上男子终究没有睁开眼,发青的面庞僵硬地摆出一个笑容,握着怀仪的手一松,重重跌落,“父皇!父皇!”少女惊恐地睁大了眼,悬在一线的泪珠沿着脸颊的弧线滚落,“父皇!”她俯于戌怀帝胸膛之上,颤抖着叫喊着,崩溃的泪涕缠着一线,挂落在肩胛之上,“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啊!”搂住尸身的左手迅速探到脖颈之处,食拇双指稍稍用力,却不见经脉反响,少女背着群臣浅浅一笑,眼眸中却还涓涓不断地涌出热泪,怀仪起身转向群臣,眼角的余光瞥见蓬头垢面的余玉。她高声而问:“福太医,这是为什么……”扭曲了最后一个尾音,似是有那么一分泣不成声的感觉。
跪在众太医之前的老人频频叩首,不禁老泪纵横:“陛下与太子殿下……殊途同归,黄泉再见啊……”周围的人自然知晓这“同归”之意,前几日太子暴毙,因验不出死因而被称作“咒怨巫蛊”——众医细查尸身,戌怀帝亦毫无外伤,然双颊发青,下肢渗出稠腻的汗液,“老臣前些时日为太子殿下送行,见太子殿下亦是这般惨相啊……”福太医抖着声线,生怕怀仪怪罪自己。
“启禀三公主,”跪于众太医右侧的男人微微仰首,怀仪斜睨了那人一眼,熟悉的面孔让少女暗暗扬起一段嘴角。男人似是怨愤地转向立于另侧呆若木鸡的皇后,然后向着余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可真是蛇蝎心肠,”语气嘲讽悲酸,早亦无视自己以下克上,“太子殿下暴毙,娘娘寝宫之中可是藏了一只布娃娃啊。”前几日从清宁宫搜得画有太子昰朗之名的咒毒布偶,圣上虽然恼怒,但也坚信虎毒不食子,并未将皇后定罪。
“血口喷人!”余玉见跪下男子相貌堂堂,却如此是非不分,不禁怒而斥之。女子抖着小臂,纤纤细指直指男人:“本宫,本宫怎么可能害死亲生儿子!”面对群臣那怀疑的目光,虽说隐忍不敢猖狂,但依旧在余玉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本因丧子而神色恍惚的皇后被这般一击,软软得跌靠在一旁,“不,”她喃喃,继而咆哮起来,“不!你们没有证据!本宫是清白的!”
“三公主殿下!”一名侍卫急急忙忙地闯入内寝,腰间悬挂的“免死金牌”使得圣上寝宫中的侍婢垂首退后让道。来者向怀仪一跪,将一份杂物呈上,“三公主请过目,这是在清宁宫搜到的。”怀仪颤抖着手接过上呈之物,粗布麻绳捆扎的小人背上清晰可见“戌怀昏君”四字,少女猛地吸了一口气。福太医仰首一件三公主手中的小人,顿时神色惊骇:“这……这是……哎呀呀!”年老的医官惊吓过度,几乎晕厥。
“皇后娘娘好狠的心肠!”方才跪向余玉的男人再度开口,紧接着是群臣低吟的叹息和愕然的杂语。怀仪坐到锦床之边,玉手抚摸着床上依然温暖的躯干,只是这躯干早已没了魂命。少女冷冷一笑,声线好似千年寒冰:“皇后娘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怀仪听闻二十三年前娘娘你唆使父皇将南宫一家赶尽杀绝,如今又害死自己的夫君与儿子,只可怜那彬彬文质的皇兄和那慈祥可亲的父皇……”指尖触过尸身的五官,颤抖着抚过那合上的眼皮,少女泪如大雨磅礴。“来人。”轻声下令,周遭窜出整齐的两列护卫。
余玉微微一愣,毕竟是坐镇东宫二十多年的女人,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阴冷,嘲讽:“原来一切都是你。”
“最毒妇人心,”怀仪挂着清泪,冷冷地回瞪着余玉,“娘娘,人证物证俱在,你又何必牵强?”她微垂睫毛,神色黯淡,“您是正后,您母仪天下,做出这般下贱的事情,难不成还有颜面面对列祖列宗?”理直气壮的质问,余玉瞥见四面闪着冷光的真刀实枪,太医院的群臣呆滞而又略显忐忑的表情,直视自己的怀仪,少女朱唇轻启:“皇后娘娘,清宁宫所有乱党贼子,怀仪不才,已经将其全部拿下,”见余玉脸色有异,怀仪浅然而笑,“圣上驾崩,让娘娘受惊了,送娘娘去养心阁好生休憩!”
“不!”余玉破声大吼起来,散乱的衣袖显得女人近乎癫狂。养心阁素来是冷宫妃子所居处所,前些年二皇子英年早逝,其生母郭妃悲痛欲绝,自入养心阁郁郁寡欢而终——虽说是个冷宫,却也有重兵把守,将其与世隔绝。几名护卫架起余玉,将其向后一拖,拗不过护卫的力气,余玉像是散了魂魄的女尸,连拉带拖地消失在怀仪眼中。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身后的男子大大方方地起了身,抱拳而言。两侧的太医只是怯然垂首,不敢多语。
怀仪轻哼一声:“有什么好喜的,”少女走到男人跟前,骄傲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片刻沉默,怀仪一笑:“包围鸢凤宫。”
暗卫在得到命令后第一时间抵达了目的地,素白的麻纱挂于鸢凤宫三字之上,一炷香的工夫,一位身着大红锦袍的少女出现在鸢凤宫之前,鸾凤金银发饰,琥珀色的腰封丝绘了一朵盛放的牡丹,双肩轻披一抹透光银纱。怀仪莞尔一笑,大步迈入鸢凤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