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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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难换命散……”南宫喃喃念叨,天下除他千蛊传人与百毒金枝,谁人知晓这“齐难换命散”的配方,就算知晓配方的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亦不敢将此毒用于活人——而如今,这个蛇蝎心肠的年轻女孩,竟然将这一剂用于自己的亲生弟弟身上,南宫尽离不禁面色发白。
方锦皱眉,“这是什么毒?”
南宫苦笑道:“南宫十三毒。”
方锦一惊——不由少年细说,只要听见“南宫十三毒”五字,便可揣摩出一二。这世上配得上这名号的十三剂毒物,招招致命,味味夺魂,攻人身形,残人心志。“但请南宫公子细说。”方锦抿了抿唇,依然要问,“能让千蛊传人如此惊愕的毒物,在下斗胆想知道几分。”
少年松了松僵在脸上的笑容,方锦背对着他,自己看不见这个平素无论何时都宠辱不惊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如何,他询问的语气虽显惊惶,但依旧不见大惊大澜。南宫深吸一口气,平静着自己心头的波涛:“年少白翁,肤碎骨枯,尝热引舌喉裂血,受寒惹膝髌砭痛,二十二日后,二十二日后……”
方锦知道二十二天是南宫十三毒的极限,不由急着催问:“二十二天之后会怎么样?”
“上下身散鱼腥恶臭,沾水不净染蛆虫,腐食而亡——古称,”少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咬唇,松口已见下唇上的红痕,“古称,活尸。”
南宫说罢便轻声一笑,全然不顾方锦和沈笙震惊的目光。“齐难换命散”险毒之处,便在于这二十二天之后,让一个活人硬生生地惹上一身尸臭味,只要染上了蛆虫,便将人活生生腐食而亡。南宫用毒十余年,自打少年识人事之后便千蛊不离身,虽说害的诸多性命,但从不将这“齐难换命散”用出,亦算是保得死者一丝尊严,“怀仪,你当真敢将这毒用于手足身上。”
方锦愕然而坐,想不到那一个雨夜自作主张留木槿在殿,竟会在今日为少年惹来杀身之祸,亦害的湮华殿毁于红尘——惊觉掌心南柯一梦,原是面前泪血离别!方锦微而一笑,嘴角轻扬,眼眸迷离,那使得整个洛阳为之轻狂二十载的绝美笑容,此刻却如同一碗苦涩难耐的药,“哗啦”地打翻在南宫尽离心中。
少年怔怔地看着男人,他的柳叶细眉,他的星辰明眸,他的青峰高鼻,他的淡桃微唇——他就这样,在一个惨绝人寰的事实面前微笑着——那一刻,南宫尽离坚信,这个隐忍如茶的男人,用一个倾城倾心的笑容诠释了内心那澎湃的悲伤。
沈笙伸出了手,这回换他握住了方锦,常年抚琴而积下的茧子,擦过方锦凸出的指节。男人轻声劝慰:“想哭就哭出来吧。”
方锦望了两人一眼,却笑得愈加灿烂:“与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悲壮相比,我这一间风雨飘摇的小店子,存亡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锦娘一笑,桃花萧条;锦娘不笑,桃花寂寥。
“我方锦向来不是能留名青史的人,倘若扣上个祸害三皇子的罪名,倒也讨得巧,”方锦自嘲般絮叨,“作古之后百千年,依旧有人记得洛阳公子锦这一骂名。”
“难道你甘心?”沈笙忽的问了一句。男人面对着笑颜犹存的方锦,重了些语气:“公子锦,难道你就那么甘心?”
方锦叹气:“甘不甘心,又岂能是你我说了算。”
“二十年前,晖湘大人难违皇命,辜负了你,”沈笙看着方锦,依旧是紧紧地握着他,不让对方有逃离的念想,“难道这回,你就德怨报了,倾覆整个湮华殿,赔上词昊和三皇子,以此来惩戒晖湘大人在天之灵么?”
方锦试图将手抽回,却发觉被沈笙紧紧握住,抬首,亦见南宫跪于面前,少年执著地望着自己:“锦大人,与其等死,不如与在下以命一赌。”赌上这一条性命——救回词昊、救回三皇子。“这一赌,将赌上我南宫家代代英名。”南宫向方锦作揖行礼,“若是救不回词公子,在下定无法向晖湘大人交代;救不回三皇子,在下便对不起‘千蛊传人’这一名号。”
方锦望着少年坚定的目光,莞尔一笑,男人从沈笙松懈的禁锢中抽回手,缓缓起身,“好。”
但夏宫,言默饮下最后一口汤药,忽觉心口一阵绞痛,她捂住左胸猛咳三下,“这药真是害嗓子,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得了命令的宫女迅速收拾好药碗,拜别主子便退下了。
“言默!”听得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二公主探出头去,却见宋翊鸢蹲在窗台上,玲珑剑闪着凛冽的光,然而少女看见的是——宋翊鸢脸上溅满了血!
“翊鸢,你怎么了?”言默连忙起身,却觉喉口一阵痉挛,少女把持不住,跪倒在地猛烈地咳嗽起来。宋翊鸢连忙跳进里屋,冲到言默身边,扶起少女。“你脸上,怎么都是血……”
宋翊鸢将言默连个横抱,放于床榻之上,又取来一床绒毯,为二公主盖上:“本来就够急的了,你这个样子,我都快要疯了!”翊鸢拿起桌上的杯碗,不管冷热将茶水一饮而尽,“林妃娘娘密谋人员夜搜了湮华殿,将三皇子连押带拽地拖回皇宫,最要命的是回来之后发信三皇子中了毒!”宋翊鸢咬了咬牙,“现在人在三公主寝宫里。”
言默整个人一颤,“那,怀仪怎么说?”平日里总觉得妹妹爱好毒物不是好兆头,如今看来只有怀仪可以有些法子。“快,本宫要去其春宫……”
“言默!”宋翊鸢一把抓住少女的腕子,“你看看我这身上!”言默望去,若不是宋翊鸢穿着红衫,自己根本看不出这件衣衫上沾满了鲜血,“夜袭湮华殿的人杀光了除了七公子和词昊之外的人,这一身的血污,都是那些茶仆药仆的!”
宋翊鸢抹了抹脸,满手的血腥气味,“我把司制司绘司仪送到驿站,萸城有我的亲信接应,司膳这几个月都不再洛阳,我也命人去通知白华暂时别回湮华殿,”少女愤愤地“呸”了一声,“词昊,沈笙,还有唐也笑给抓了回去,估计现在被关在牢里——真是给方锦作伴来了!”
言默一惊:“你说方锦?”
“方锦和谨离夜行其春宫行刺三公主,当场被抓啊!”宋翊鸢瞪了言默一眼,“现在三皇子昏迷不醒,看来林妃娘娘是不会放过湮华殿的!”
“但……”言默不禁犯了难,“方锦和司药公子为何要行刺皇妹?”素未蒙面的三个人,毫无缘由的一场行刺,言默怎么想都猜不出其中有何难解的羁绊。
宋翊鸢收起玲珑剑,“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啊,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方锦这人,从来不按常理来事!”
“不管怎么说,先带我去其春宫见木槿!”言默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硬是把喉口的不适感压下去。
其春宫。
“二公主驾到。”老太监尖而细的嗓音划破了静寂。言默疾步跨入其春宫,宋翊鸢紧随其旁。“怀仪?”言默见妹妹趴到在床榻之前,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料却惹来一阵抽噎。“怀仪?”言默连忙蹲了下去,将怀仪扶起来。少女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颤抖的指尖抚上言默的脸颊,她猛地吸了一下泪涕,言默这才看清自己的妹妹已是满脸泪痕。
怀仪腾出一只手,将自己撑坐起身,“皇姐……你说,他们哪来的狼心豹子胆……”少女咬着唇,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丝,却仍是泪水盈眶,仿佛是一眼随时会枯竭的清泉,“皇弟,怕是醒不过来了……皇姐……”怀仪死命地扯住言默的袖摆,像是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言默轻轻地拍了拍怀仪的肩膀,二公主眉心紧蹙,命人掀开床榻帘帐,帐中情形却让这位二公主一个踉跄,险些晕厥过去——榻上之人,面无血色,两鬓霜白,双唇青紫,皮肤多处溃烂,糜烂的伤口旁淤结了好几处暗红色的血块,包扎好的溃烂处竟然有几只小虫攀爬!若不是那脖颈处的喉结有规律地吞动着,言默准认为这是三皇子木槿的尸身。
少女来不及抚平胃脏泛起的阵阵恶心,又听得三公主断断续续地抽泣——“中得‘齐难换命散’生不如死,司药公子,你好狠的心啊!”怀仪紧紧地握住了木槿冰凉的手,少年双目紧闭,不论怀仪怎么呼喊都毫无动静。三公主顾不得抹去眼角淌下的清液,又一次瘫坐在地,少女枕着木槿的手背,喃喃念道,“皇弟放心,本宫一定会让司药公子付出代价……”
司药公子!言默只觉天旋地转,眼角的余光瞥见木槿不省人事的凄惨模样,“方锦啊方锦,你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