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山月不知心底事（6）
    千雪从船头走到船尾，甚至有好几次忍不住跑回岸上，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回去。一天就在焦躁不安中度过。
    她发现当真的要离开时，竟那么难过那么不舍。甚至比当初跳水时还难受。因为那时没有念想，如今，那人给她涂药的温柔，那人含笑揶揄的神情，历历在目，每一个细微的关切都能成为她留恋的理由。
    直等到残霞满天，才一屁股坐下，拿起甲板上的绳子把双脚绑在船舷上，恨恨道，“开船！”
    艄公看了看她的脚，摇头好笑道，“这马上都天黑了，姑娘才下定决心，我们顶多能走到城外就得停，水里不比平地，老儿可不赶夜路。”
    “出城再说！”千雪执拗道，生怕自己再反悔。
    “好咧！那您坐稳，老儿要开船咯！姑娘真不反悔了？”艄公丢下双桨，点起长蒿，不忘打趣地反问一句。这姑娘一整天在这里折腾来折腾去，看得他都觉得有趣。
    千雪闷闷地撅着嘴不说话。心里却暗骂春絮是怎么办事的，是不是没把信交到那人手上？让她不要告诉顾颍，她还真的不遗余力啊！等了一天，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一个都没来！就算不想追她回去，起码也该送送行吧？
    不来算了，自己从此走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
    月下，一叶小舟滑破银色水面，悠悠向城外行去。千雪昨晚一夜未眠，今天白天跟自己斗得筋疲力尽，此时靠着舱壁，有些昏昏欲睡。
    忽而，一道黑影掠水而至，眨眼落在船上，咚一声轻响，老艄公低喝，“谁？”
    千雪完全清醒了，一抬头，正见船头那人身影极为熟悉，江风吹起衣袂，背手而立，头顶一轮清月恰圆。千雪霍然起身，颤声道，“是你！”
    那人冷声道，“不是告诉过你，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看来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踏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她。
    那深邃的眉目，那冷毅的面孔，便清晰映在千雪眼里。千雪一时不能自已，扑进他怀里，哽咽道，“我以为……以为你已经把我忘在烟岚了……”
    顾泓身躯一僵，却没有推开她，隐在月影里的视线也有一瞬变得轻柔。但说出的话仍旧冷淡，“你还不照样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跟我回去。”揽起她的腰就走。
    千雪惨叫，他低头去看，正见她脚踝上还绑着绳子。
    艄公原以为是飞贼，现在已知他是来寻千雪的，朗笑道，“这姑娘在老儿的船上和岸上来回走了一整天，就等少爷来接呢。可惜没等到，一气之下想个狠招，把自己双腿绑起来！哈哈哈！”
    顾泓黑着脸看千雪，眼睛里已比以往多出一份柔情，只是千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水里，没有看到。他轻叹一声，亲自弯身给她解绳子。千雪乖乖任他解开，然后给艄公一份厚赏，两人相携飞回岸上。
    站在岸边，千雪扫了一圈，只见到一匹毛皮光亮的马。想起昨晚他跟咏城长官拼酒的事，不禁问道，“就你一个人吗？你身体……还好吧？”
    顾泓瞥她一眼，答非所问道，“这里顾家的地盘，没人敢对顾家家主怎样。但是，你今晚若是出了顾家势力范围，定会身首异处。”
    千雪蓦地打个寒战，心里有些后怕，暗想既然这么危险，你竟然一天都对我不管不问，真够无情。看向他时，却正对上他揶揄的眼神，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吓唬她，不由气恼地瞪去。
    顾泓勾了勾唇，翻身上马，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上马吧。”要跟他同乘一骑！千雪紧张又激动，一时竟捏出一手心的汗。
    “怎么？又是骂人又是打人的，现在跟男子同乘一骑就不好意思了？”顾泓也不催她，好整以暇道。
    “……才不是！”千雪被他一激，忽地抓住他的手，踩着马镫熟练地爬上马背。
    顾泓看着她姿势，微感意外道，“你会骑马？”
    说起自己的‘强项’，千雪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开始大讲自己以前的光辉史。顾泓放松马缰，任马缓行，也不打断她，从后看着她眉飞色舞，那比月色更加妩媚的酒窝，那比碧水灵动的眸子，心如搅乱一池春水，暗澜潮生。搭在她腰间的手也下意识紧了紧。见她突然安静下来，低头看去，正见她脸颊赤红，应是不好意思了。
    不禁在她耳边低声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这诗是你写的吗？”
    他灼灼的目光映在她脸上，她颈侧的发丝也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微微浮动。知他已经看信，千雪红着脸道，“不告诉你！”
    听出她语气含嗔，顾泓眼中漫过一丝笑意，半是解释道，“我一个时辰前才看到。荇做事怠慢，已经被责罚。”千雪的抑郁去了大半，原来他一天不来只是因为没有看到。但‘荇’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上次采莲时迎上的那冰冷一眼，不由奇道，“他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我有得罪过他吗？”
    顾泓反问道，“总是？他曾难为过你？”知他关心自己，千雪心中一暖，道，“也不是，就是上次盯了我一眼。”顾泓好笑道，“你上次在石屋里那样骂他，他不恼你才怪！他脾气不好，没找你算账已经是好的了。”
    千雪这才知道上次骂的人是他。那时她心里怄得厉害，骂得很是难听。愧疚道，“我回去跟他道歉，你也不要罚他了，我不怪他。”
    “他因私人情绪怠慢正事，不管如何，都该被罚！”潜台词却是并非因为她。
    千雪听得心里一堵，刚才清风明月样的好心情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