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一场花期 一出折子戏【卖萌求收藏求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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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许久不见的火烧云也已退去,梁文正与若鱼走进路边一间茶肆,进门只见南来北往的脚商农民和疑似绿林们,混合着风尘味汗臭味以及其它不知名气体,伴随着吵杂在这片热土生根发芽,涨势大好。这样热火朝天的气氛让他们一时有些不适。的确,在人心动荡的年代,沉沦苦海的众生,脸上除了需解脱的愁苦,实在很难看到其他的什么表情。千篇一律的脸,让人神经质的多了种作呕感。然而在这个荒郊野外,连招幌都成布条状的破败小店,却还保留着半缕明艳。至少,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还有因对生活有所期待而存在的笑容。
梁文正神情一松,气氛真不错。其实说来时间也不长,可他真觉得自治理水患起,就难有喘一口气的时候了。不说度日如年,却也差不了多少。看了眼正在几乎座无虚席的小店左顾右盼寻位子,最后发现只能拼桌别无他法,面带纠结的若鱼,又扫了扫四周一位位坐的大马金刀、爽朗豪放的好汉,不巧还看到有仁兄边吃面边抠脚指,终于忍不住破功轻笑出声,或许,若鱼一直都是例外。
一拍他肩膀,梁文正好笑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将就吧。”
若鱼羞恼:“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有走入民间,才能真正体味百态,晓民疾苦,习孔孟之道,自懂此理。”
梁文正莞尔,他好像没说什么吧?“若鱼误会了,我想我们还是先觅一地稍事歇息,可好?”
细不可闻地轻嗯一声,若鱼转身前去唯一能坐下两人的桌前,打了声招呼,优雅落座后向梁文正招手示意。
男子面色古怪,想了想,还是走近前,一指正辛勤劳作到满头大汗的店老板,道:“若鱼,我去点菜。这里估计也没那么多花式,你不想吃什么同我说一下,我不买。”
小茶肆不比客栈,又逢战乱,小小破庙没有帮手很正常,而且老板不过堪堪混口饭吃。所以,老话一句,出门在外,将就吧~
若鱼一思索明白了个中缘由,偏头死活不再看梁文正,仅又是蚊呐似的一声不要放葱蒜,让梁文正回味悠长。
他不禁脱口而出:“你和他好像…”
在看到若鱼疑惑又带探究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你等一下,我去看看有什么是不放这两样的。”不再看若鱼,他转身朝老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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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各位父老乡亲,甭管逃亡的还是四处发战争财的,一路都辛苦了!”
倏然,一声吆喝力压四方,清晰震荡耳膜,经过短暂沉寂后,提抗议的小声潮渐起,一浪一浪,连绵不绝。
“嘿,你怎么说话的?”
“咱清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别一竿子打死全抹黑啊!”
“流亡是我们愿意的吗?!老子的娘们和小崽子死的有多冤,你知道个屁!简直欠揍!”有汉子怒发冲冠,起身抡起拳头就要揍出声者,被旁人生生扯住。
出声者是个眉目周正,颇为精神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抹了抹额头的汗,向各方深做一揖,连连赔礼:“各位对不住,我柳笙不会讲话,还请宽恕则个。今日看到各位,满面风尘,不禁有感而发,能在此的诸位,都是患难同袍。再者,谁愿意做违心的事儿?要是能有半亩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生无怨矣。”柳笙转身正对方才被踩到痛脚的汉子再做一揖,沉声道:“这位兄台,在下绝无嘲笑的意思,实不相瞒,我的妻儿…也在流亡中,失散了……”末了,他眼眶泛红,无声哽咽:“不知她们现在可好,这孤儿寡母的,该怎么生存啊!”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确实,在这里的,谁是自愿的?谁背后没段故事?
许是气氛影响,若鱼也不再管桌面上那可疑的粘腻,单手支颐怔怔出神,明眸空洞,寂寞而忧伤。
梁文正端着两碗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心中一紧泛起淡淡的酸涩,静静坐下,将其中一碗面推到若鱼面前,柔声道:“若鱼,吃面了。”
若鱼心中一惊,回过神来抬眼便看见梁文正柔和温暖的微笑,一如当初,一如他的青春年少。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文正,文正。
“嗯。”
“乘热吃吧,这面冷了就不好吃了。”梁文正递给若鱼一双木筷。
“嗯。”
又是柳笙打破沉寂:“大家行路辛苦,生存艰难,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头,而朝廷中的各位大人们却整日笙歌艳舞,醉生梦死,不恤疾苦,何其谬哉!”环视四周隐有怒气升腾之势的众人,继道:“如此昏天暗地的日子,咱们能如何?不就是苦中作乐个两回?相逢即使有缘,不才柳笙在钱塘时也算一小有名气的卖艺人。今日在此借老板之地一用,来上一段平生拿手绝活,不为金银,谨想以此献给广大之前饱受压迫,现又挣扎于水火中的同袍!”
“好!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柳先生好口才,说书应当靠谱。”
“柳先生来个什么?”
柳笙将吃完的面碗倒扣在桌上,拿筷子敲了两下示意安静。道:“王侯将相,建功立业咱们都听多了,也听腻了,也离咱太遥远。今儿咱就来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名为化蝶,它就发生在在下的故乡,在我们那,曾有诗句如此形容它:一曲意气风发,半调离歌断肠。犹恨春归太晚,都道世事无常。朱门晦暗无光,琼楼亦是飘摇。痴人情深似海,彩蝶凑对成双。”
若鱼与梁文正对视一眼,还挺押韵。
“话说在#会稽郡上虞县,有一户祝姓人家,这祝家世代乡绅,在当地也算颇有名气,祝家这一代只得一女。姑娘闺名英台,生就得聪慧灵敏,姿容秀丽,顾盼间优雅灵动,绾妠多情,当真是钟灵韵秀,天恩厚泽。祝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生就颗木兰心,当时时局还不似现在混乱,可也不容乐观,她心虑国事,便觉当多读书,应自强,将来可报效国家,至不济,也可辅佐未来夫君一同尽力。她女扮男装,仅带一贴身女婢银心前往钱塘万松书院就读。途中偶遇一青年士子,姓梁名山伯,字处仁,真好也是前往书院,两人遂结伴同行,途中各自抒发见解抱负,惊喜发现无论各种观念都惊人的契合,不由引为知己,同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此时相会,又如此心有灵犀,不得不说,是缘份……”
若鱼放下筷子,专心听故事。嗯,讲的还不错。忽觉有人拉自己衣袖,顺着看过去果然是梁文正。小声问:“有事?”
“趁热再吃点,想要伤势复原的快就最好吃完。男人不用和女人比斯文。”
若鱼有种翻白眼的冲动,偏偏讲话的人还一脸认真严肃。算了,看在你也算是在关心我的份上。
在某人不依不挠的眼神注视下拿起筷子扒面。真贵族,教养好的体现就在于,无论吃什么,都不会发出声音,又不矫揉造作,阴阳难辨,仪态何时都是朗朗如林下之风。
“……义结金兰,三载同窗,日日共同研习四书六略,常常相邀结伴出游,你题字我研墨,抬眸回望,祝姑娘情愫暗生。说起来,那梁山伯性情敦厚,温和有礼,平日里对这个“贤弟”照料有加;又饱读诗书,颇有天赋,长辈们寄予厚望;还是个有志之士,祝姑娘只是假扮男装,又不是真男人,与他朝夕相处,想不种情根都难。”柳笙一笑,俏皮道:“就算真是个男人,说不定也会喜欢上哩~”
众人哄笑。
若鱼手下一顿,眸中异色一闪而过,不由望向梁文正,发现后者脸色微变,又迅速恢复了正常,再看也不露一丝痕迹。不动声色状似自然地收回视线继续手头上的活计——吃面。
“这梁山伯以为他这“贤弟”是如假包换的贤弟,所以,对祝英台也就是兄弟情义。倒是他们的师母瞧出了端倪,这两个学生品貌皆佳,师母很是喜欢,两人有位同窗学友,基础也好,便私下里暗暗向祝姑娘透露了自己的想法,祝姑娘毕竟一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初闻时自是羞不可仰,可回头一思索,面带桃红,眼若春水的想,有师母撮合,不就更稳妥了吗?当下又被自己的想法给羞到,师母问话时,只能支支吾吾,又怕师母以为她没想法,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见此情形,师母一过来人又怎会不知,姑娘对梁山伯怕是早有意思了。师母便表明认祝做干女儿,帮她去问问梁的意思,若可行,那可真是天赐的姻缘了~!”
“那后来呢?”
“对啊,梁山伯答应没?”
“会答应吧,祝姑娘天人之姿,女装肯定非常漂亮,又和自己志趣相投,这种缘分,求都求不来啊。要是我,肯定屁颠颠就答应了。”一位大叔陶醉道。
“得了吧,就你?人还未必看的上你呢~!”邻桌一人回身唾弃。
大叔翻白眼:“别的我不清楚,反正要是你,祝姑娘肯定看不上。”
“你!”
柳笙敲了记碗沿,出来做和事佬:“好了,大家请少安毋躁,咱就只是听个故事,气伤了自己岂不是很亏?”
待场面恢复安静后,柳笙清了清喉咙道:“话说梁山伯得知自家“贤弟”原是个女娇娘后,从刚开始惊讶不信,到后来看到身着女装躲在屏风后终于忍不住登场的祝姑娘时的惊艳,再又是两人含羞扭捏的袒露心事,互换信物,这门亲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可是。”柳笙脸色微沉。“师母终究不是亲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一样没占,只能算是私定终身。而且,当年祝姑娘前来求学,祝老爷是强烈反对的,祝姑娘这算是离家出走的行径,可将她爹给气得够呛。眼下已过三载,二八佳人变成了双十年华的老姑娘,爹娘说不急那是骗人的,毕竟再怄气也是自己唯一的亲闺女。所以就用病重的理由将住姑娘给骗了回去,同时将她许配给了同去学习的马家公子。”
若鱼动作一顿,心中思绪翻涌。
“说起这马公子可不得了,马公子名文才,字佛念,真正的高门阀第出身,相比起来,祝家只能算是小门小户。说起来两人的渊源也久,因两家离着近,祝姑娘和马文才可算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祝姑娘对这个派头十足的二世祖着实没有好感罢了,而马文才,倒是对有些脾性的姑娘蛮有想法,在看到梁山伯和祝姑娘自确定关系后就整天蜜里调油的样子,心中那叫一个忌恨,就通风报信说是祝姑娘在外面不自重,与其他男子有染,但他不介意还是愿意娶她云云。祝老爷一看书信前半部分气的跳脚,再看后面不由暗自点头,马家什么家世,嫁过去还会有亏?况且女儿在外风评差了,文才也不嫌弃,终是爱我女儿,以后日子总不会受苦。当即拍板决定了这门亲事。可怜祝姑娘还与梁山伯依依惜别,对梁说,要他来提亲。”
“啊,那怎生是好?”
“父母之命不可违……”
“可祝姑娘不得伤心死?”
“是啊,怎么办?那梁山伯去没去?”
若鱼低头翻搅着碗里的面,一时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觉得恶心。眼角再度偷偷扫视梁文正,只见他不顾形象的狂扫面,吃完后抬起头来,脸上是一种可怕的寂静。
“梁山伯自祝姑娘走后没几日,便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他决定即刻动身前往祝家,一来提亲,二来了慰相思之疾。而祝姑娘此时是什么情况呢?她自从到家得知被骗后,就对父母直言她已有心上人,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祝老爷气冲牛斗,大骂寡廉鲜耻,家门不幸,将祝姑娘软禁在了闺房。”
当年……若鱼眼波迷离,低喃:花落无声,浮世一梦啊……
“不要脸的小畜生!老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混账儿子?!不,从今天起,你和祝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既如此,那还请祝员外放我出去!”
“小畜生想去找那个姓梁的穷酸?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如今你我已无关系,那么你做什么也已与祝家没了牵连,正好,马公子对你颇感兴趣,你好龙阳,跟谁不都一样。哼!学什么不好,非学前朝皇帝们那点亡国败家的癖好!老夫早下断言,不过了了尔。”
“若鱼在此恭喜祝员外脱离苦海!”
“若鱼,刚才的话别往心里去,你爹是被气糊涂了才说那样的话。你就和梁文正断了吧,安安生生娶个媳妇过日子,让为娘不再为你提心吊胆了好吗?你如此剔透的人,难道会不知这是在外有多糟人唾弃?要传开了可是断送前途啊!”
记忆中,有妇人含泪悲咽,也有青年饱含歉意却仍坚定地说:“娘,这些我都知道,爹从小就不看好我,我和他为争口气争了多少年?家中小妾欺负娘贤惠,花样百出的吵闹争宠,爹整日沉迷于权势,脸面看的比谁都重,银子一把把的撒出去附庸风雅,家都快荡空了也不管,我真的累了。可他不同,娘,他不同。”
“所以,我想任性一次。对不起。”
“造孽,造孽啊!”妇人期望破灭,失声痛哭。
“……祝夫人心生怜悯,终放他们楼台一会,让这对痴人最后相叙,自此后天涯各一方,离别成路人。”
梁文正无波无澜,直直看向魂飞天外的若鱼,隐隐有戾气升起,心中一根弦被拨动,正在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间,又见若鱼恢复了平静,朝他一笑,道了句苦命鸳鸯。
“……祝老爷将梁山伯乱棍打出祝府还不罢休,又派几个家丁一起教训了好长时间,若非梁山伯文人的身子骨扛不住昏过去,怕出事而撒手的家丁指不定还要怎么对待他。”
梁文正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生起一种荒谬感。
“梁山伯回家后抑郁成疾,卧床不起,终在一个风雨之夜,呕血而亡。”
“啊,怎么这样!”
“祝姑娘该怎么办?就这么嫁给马文才?”
“好端端的两人,天不垂怜,唉。”
柳笙长叹一口气:“门第之见,自古误人甚深。孔雀东南飞,多少离人泪?都是情种,情种啊。”感慨完毕,又敲两记碗沿,道:“诸位,这故事还未完。再说这祝姑娘在得知了梁山伯的死讯后,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恨不得昏死过去,心中大恸,之后几天更滴水不进,只是浑浑噩噩的坐着发呆,祝夫人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直到出嫁那天,祝姑娘出人意料的配合,祝夫人还在庆幸,想通了就好。”
“她不会是变心了吧?”
“不是吧,不是前两天还在伤心吗?”
“诸位请听我讲完。那一天风狂雨急,花轿行至一半时,祝姑娘忽然吩咐改道。轿夫们左右为难,走条不熟悉的路延误了吉时可不好,但未来少夫人也不能得罪……”
耳畔还传来说书人的喋喋不休,梁文正想出去透口气,起身道:“若鱼,我们走吧。”
“嗯。”若鱼跟着起身,临走前又顿步回望,只听得柳笙压着嗓子低沉道:“祝姑娘一头嗑在梁山伯的墓碑上殉情,这时坟墓裂开一条缝,将祝姑娘给吸进去后,又慢慢合拢。少顷,雨渐渐小了下来,乌云散去,碧空如洗,空气中带着青草的甜香,阳光格外温暖,大家只见坟墓又开了一条细缝,有一对斑斓彩蝶翩然起舞,合着鸟儿们欢快的鸣唱,追逐相戏着渐渐飞向远处天际。”
若鱼回身,朝已经立在外面等他的梁文正走去,羞赧道:“抱歉,我只是想听一下那两人的结局。”
梁文正将若鱼扶上马,笑道:“没事。”
“不过化蝶应该是后人因精神寄托而加上去的美好想象。”
“……若鱼,其实人心很脆弱。他们只能接受自己所能理解,所能承受的事物,倘若超出这个范畴,就会惊慌失措,无所适从。有时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接受现实。”
垂下眼睑,若鱼低低地笑:“是呢,无常不过岁月,莫测不过人心。”
可人之一世,当无悔于心。不过韶华付一场,若能得君半生情,无怨矣,若终无果,亦无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