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气,如龙潜渊  第2章夜色朦胧,朱门宫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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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景仁宫。
    “娘娘,看看三阿哥吧!”接生嬷嬷在旁边劝道,怀里抱着个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孩,稀疏的胎毛,褶皱的皮肤,柔软弱小,一只手就可以掐死。
    看面貌还可以称为少女的佟妃躺在床上,脸色带着刚生产完的苍白,眼神怨恨凄凉盯着襁褓中的婴儿:“带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旁边的一个老嬷嬷跪下来,声泪泣下:“娘娘,看看三阿哥吧。奴婢打小看您长大,说句逾矩的话,您不能因为和皇上置气就迁怒三阿哥。这一别,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奴婢怕您后悔啊,娘娘!”
    “带他走!”少女一声厉呵,虽然气微,但是上位者的气势还是让人不敢违逆。
    夜色茫茫,一顶青色软轿停在宫门口,等到紫色的马车靠近宫门,轿前的宫女伸出宫灯挡住了马车,车上的太监伶俐地跳下车,扶着马车上抱着婴孩的奶娘,两人连忙在轿前跪下行礼。
    “奴婢请太后娘娘金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轿帘被旁边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宫女拉开,昭圣皇太后就端坐在里面,四下黑暗,乌云闭月,宫灯只照亮了太后放在膝上修长的十指以及绣着金色凤凰图腾的衣服下摆,小指上景泰蓝假指泛着深蓝色的光晕,上半身隐在黑暗里看不清面貌。
    “都起来吧。”庄重威严的女声吩咐刚刚那个小宫女道:“苏茉儿,把三阿哥抱过来我看看。”
    婴儿在太后怀里安静的睡着,平静安然的样子完全不晓得抱着他的人心里复杂莫测的情绪。寂静的夜晚,隐形的压力缓缓降临,主子沉默无声的静默让漆黑的夜晚更加森寒,轿中深邃的黑暗仿佛暗藏着野兽,突然之间就会伸出利刃獠牙,在场的奴才都将头压得低低的,汗水细密的湿透了内衫。
    就在压力达到最大的时候,月光穿破乌云照射下来,柔和的光芒射到了轿中婴孩的身上,周身包围在静谧圣洁的光辉中。“被月光偏爱的孩子”,太后心下一动,卡到婴孩喉间的玉手缓缓收回,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面孔,只叹了一声“天意!”。
    将孩子交回奶娘手上,问道:“你叫什么?”
    妇人惶恐恭敬地回道:“奴婢是正白旗汉军包衣曹玺之妻孙氏。”
    “你记住这孩子是我们大清国的三阿哥,爱新觉罗•;玄烨。此次出宫避痘,你要好好照顾他,不得有任何疏忽怠慢,否则,定斩不饶。”
    孙氏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仪,抱着怀中的婴孩打了一个冷颤,重重磕头回道:“奴婢知道,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三阿哥。”
    “嗯,”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随从:“起驾,回慈宁宫。”
    直到看不见远去的人影,孙氏才瘫倒跌坐在地,浑身止不住的发凉,抱着孩子的双手打着颤,脸色白的像个死人。
    旁边的小太监推推她:“起来吧,太后都走了。”看她还是不动,脸上死灰一片,奇道,“怎么了这是?”边说边扶着浑身发软的孙氏站了起来。
    冷风吹过,宫门口高悬的宫灯闪烁起来,孙氏慢慢缓了过来,向小太监道了谢,伏身上了马车。外面小太监吆喝一声,打了马鞭越过巍巍宫门,嗒嗒的马蹄声落在青石板的大街上响着奇异的韵律。车内孙氏看着在自己怀中安睡的三阿哥,面容还是那般静谧安然的模样,弱小柔软的样子让她止不住想起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曹寅,不由露出了母性爱怜的目光。
    但思绪一转,想起自己刚刚不小心瞟到的杀机漫溢的画面,心里涌动的都是惊颤迷惑,惶恐不安。这些宫闱秘事本不该他们这些小人物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个刚刚出生的皇子面对杀机。
    稚子何辜!
    孙氏想起皇宫巍峨的红门朱墙,等级森严的君臣制度,为人奴才的悲哀,后宫永无休止的明争暗斗。侯门深似海,江南的敏感多情刻在她骨子里,曾一度在这寒冷孤寂的紫禁城里冰封,但这个一出生就离开父母,遭受危机的稚子却让她的心里一阵酸楚,产生了最初的疼惜之情。
    慈宁宫。
    太后跪在佛堂前,手中转着一串沉香佛珠,口中念念有词,香案上鎏金铜嵌宝石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端的是慈眉善目,雍容华贵。
    苏茉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庵堂,嗓音甜软轻声说道:“主子,汤玛法来了。”
    扣着佛珠的食指一停,丹凤眼缓缓睁开,声音不急不缓:“让他进来吧。”说着,伸出右手在苏茉儿的搀扶下起身站起,朱色丹唇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拈花一笑的佛陀方才离开。
    “臣参见太后,太后娘娘金安。”汤若望一头淡金色的头发,面容是欧洲人典型的深邃,菱角分明,一双蓝色的眼睛有着岁月的睿智和信仰天主的宽容,在中国30多年的风雨,让他的汉语十分流利。此刻他微弯了腰,态度不卑不亢,保持着欧洲绅士的荣耀风度。
    昭圣皇太后坐上暖榻,微微一笑,端庄温和:“教父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汤若望也不拘礼,谢恩坐到了太后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正燃着一炉火,蒸着茶叶,水汽生烟,看不清彼此的面貌。
    “哀家请教父前来的原因,想必教父已经知晓了吧。”太后端起茶杯,轻轻磨砂。
    汤若望淡淡道:“可是为了三阿哥玄烨?”
    “是的。教父那日所言,果然成真了。”想起自己差点就杀了的婴孩,不禁默默垂眸。
    汤若望寂然不语,看太后饮尽杯中清茶,接着说:“无论如何,大清不能亡。无论如何。”最后一句斩钉截铁,掩不住美目里露骨的杀意。
    汤若望默然,执念,往往连神也无奈。
    桌上的小炉还在温和的燃着,看不见灰烟,壶里的水却是全开了,翻滚着茶叶,下沉,再翻滚,下沉。水汽烟茫,没有人喝了,静静沸着。
    乾清宫,养心殿。
    大清顺治帝,爱新觉罗•;福临正在画画,雪白的宣纸上是一个美人,年纪约莫十六上下,秀美可人,温文端庄,“巧目倩兮,美目盼兮”,一身红妆,艳丽逼人。看着这幅美人图,顺治提笔在画下方提上年号时间盖上私印,顺便诗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搁笔提书,顺治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就连一向过于急躁暴厉冷酷眉眼都柔和下来。
    “吴良辅,把画拿去裱了。”小心翼翼地样子生怕弄皱一分,慢慢卷了递给站在身边的内侍总管。
    但吴良辅恭敬地接了卷轴,并没有立刻退出去。他小心卑微地站在那,轻声说:“皇上,佟妃娘娘昨夜刚刚诞下三阿哥,您是不是去探望一下?”
    “哦,生了个阿哥。”顺治拿过旁边的湿巾擦着手,眼里显出些兴味,他的子嗣不多,儿子也还只福全一个,顺治虽不喜佟妃,但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些父子亲情:“叫什么名字呢?”
    满清讲究抱孙不抱子,平常人家的子孙名字一般由背份最高的长辈取,但出于维护皇权的考虑,皇子的名讳都是帝王取的。不过,这次情况有了例外。
    “皇上恕罪,三阿哥的名讳太后娘娘已经定了,昨日夜里就上了玉牒。”吴良辅惶恐回道,膝盖立马磕到地上,额头也低低地触了地板,发出很大的响声。
    对于皇上和太后之间的间隙,作为跟在顺治身边多年的老人,吴良辅深刻地明白此时只差一个导火索就会印染这母子两的战争。
    顺治眯了眼睛,轻声道:“已经上了玉牒,叫什么?”
    “回皇上,三阿哥叫玄烨。”吴良辅立马回道,半点不敢怠慢。
    “爱新觉罗•;玄烨。”顺治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光吗?”轻声呢喃,听不出在说什么。
    “爱新觉罗•;玄烨啊。”顺治哼笑一声,拂袖走下玉阶,进了旁边的暖阁。
    吴良辅立了一会,脑袋里还没回过味来,看见顺治穿着一身天蓝色丝织便服,模样高鼻鹰目,气态威仪。
    “皇上,您要到哪去?”吴良辅急忙跟上,心里明晰万分。
    顺治瞥了他一眼,洞彻人心的寒光让吴良辅心下一跳,急忙低下头去。顺治也不再看他,步子未停:“心情坏了,朕要出宫。”
    果然。
    吴良辅头低地更低,识相的什么都不再多嘴,主子奴才默契地遗忘了景仁宫某个可怜的女人,一个昂首踏步在前,一个低头紧跟在后,之间隔了一步,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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