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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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莉回到空无一人的工作室,窗外的夕阳已经隐没在对面大厦的后面,只剩下些楼宇间玻璃反射的余晖。静悄悄的两百平米的大屋,让关门的声音显得加倍的寂寥。藤井已经被辞退了,他鞠躬告辞的样子仿佛还在门廊里闪现。不久后,就连这间工作室也会被返还给社里。
何去何从?难道要回老家去吗。横跨半个日本,回到那个冬天会被白雪皑皑覆盖的北海道去?这做梦的十年啊,就让它留在东京的繁华里,任由它在若干年后被人忘记。被我忘记?
大概就连纯,最后也是可以忘记的吧。
纯,我没对你说过。你知不知道?
你是我的蝴蝶。
是涂了毒药,和着风飘落在我心里的蝴蝶。
我去了田村的家拜访……现在应该叫他正章君了。他家是位于品川的一处老宅,年代几乎可以追溯到明治维新时期。他们家院子里的樱花树据说是在正章君的祖母生第一胎那年种的。
“这是我大哥……这是我二哥……”
正章君指着照片里那时还是国中生的他的哥哥们向我介绍着。正章君是家里的老三,也是幺子。他的祖父曾经参加过对华战争。这是我们订婚前他告诉我的。
“他只是随军医生。是没杀过中国人的!”正章君紧张地对我解释着。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他家里原本有一张日本天皇当年颁发给他祖父的奖状,用于表彰他祖父在战争期间的“杰出贡献”,不过在我去他家之前,被他藏在了阁楼里。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外祖父过世的时候,外祖母曾让人来问爸爸是不是愿意继承外祖父的遗产,爸爸只说了一个‘不’。”正章君颇自豪地说道。
“我上中学的时候经常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路走,穿过前面的那座桥就到我外祖父家了。”正章君指着远处说着。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条微微的上坡路,远处的桥洞那头有梧桐的枝叶掩映着。想当年……少年白衣,那定美得像老电影里的画面吧。
“纯,”正章君握着我的手说,“我也会在我们的院子里种上一棵樱花树,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了,就一起坐在院子里赏樱花。”
我微笑着点头,而正章君一边劝我别哭,一边为我擦掉眼泪。
在我心里,一半是愧疚的沉重,一半是松了口气的解脱。
然后又痛恨着我自己。痛恨得恨不得立刻死去。
我斩断了身后所有的退路。孤注一掷地往前走。
那前面唯一的路,它的名字叫田村正章。
我一无所有得就像个流浪汉,可这个男人却像是偷得了一座金山一样快乐。面对他的快乐,我愧疚心痛得无法呼吸。
还有,他父亲看我的眼神绝不会让我误会成他是欢迎我的。
“别在意。”我们肩并肩坐在他家屋外的回廊里,面对着那个种着樱花树的庭院,正章君握着我的手对我说。“爸爸他只是看见了小岛先生的新闻,才对你有些误会。以后他慢慢就知道了,你不是新闻里说的那种女孩。”
我是哪种女孩?
正章君劝我退掉承租的公寓搬到他那里去。我犹豫着,最后还是拖下了。
“真的要嫁给他吗?”佐原自上次医院分别又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才打来电话给我。
“嗯。”我在电话这头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我终究还是正常人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佐原沉默了一下,“从前那样的生活你不喜欢吗?”
我愣住了,“也……没有。”
“那是为什么?”佐原声音里的平静让我感到畏缩,心里再次充满了闷痛,让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佐原继续说道:“一旦结了婚,就不能回头了,知道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
佐原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等我的回复似的。半晌说道:“我没有立场说什么阻止你的话。如果你都想好了……”她说着,突然挂断了电话。
我为了逃避未来那些不可知的痛苦,慌乱地抓住一条自认为能救我的绳子。就在我向所有人宣布我要拉着那条绳子离开的时候,发现我也必须要和过去的快乐断绝了。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伊藤教授。自从我从医院出来就向他请了假。这一个礼拜以来他从未给我打过电话,耐心地等着我调整好自己。
教授用一贯的有点慢半拍的声音告诉我近江去世的消息。
“二宫打来电话找我,希望我能劝你参加葬礼。”伊藤教授说道,“我已经将葬礼的详细信息发到你的邮箱里,看看吧。如果觉得应该去就过去看看。还有,中川,我倒是很希望你能回来上班,对于这件事,也认真考虑一下好吗?”
“我知道了。谢谢您,教授。还有,对不起。”我这样说着,挂断了电话。
闷热的梅雨已经慢慢转为了酷热的仲夏,天白花花的明亮。刺得人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