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 第七十五章 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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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如晦,风云未歇。
似血残阳泼泼地用腥红的目光倾泼着临夏京城,一阵紧一阵松的风声里,京城最热闹的大街上,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应诏入宫的洛王郜凌彬,和趾高气扬的月溟使者纪某人,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偶然”遇见,干了一架。
本来为了青杀的事,这梁子就结得很深,偏偏今天纪使者的美人又“撞翻”了洛王的侍卫,双方当即以目光互杀了一万次。洛王冷然挑眉,哼,把这女人给本王这侍卫做第十八房小妾,本王就勉强当这事没发生。纪使者也不示弱,一激动头脑发昏鼓着腮帮子直接迎上去,哼,把伊王妃给我做第三十八房小妾,本使就勉强当这事没发生。
他话一出,咣当一声,有幸路过并好奇地停住脚,面带惊惶之色,却不由自主欲知下文而频频扭头的路人甲,昏倒了。
人声亦哗地鼎沸,一堆人突然如潮涌过来——真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去!洛王是什么人?!有生之年纵横翎洲名动临夏绝赋异禀登峰造极超群绝伦出神入化所向披靡非比寻常惊世骇俗独步天下的七星强者啊啊啊,森癯萧飒骛目冷峻凛冽凌厉狠决淡漠威慑无限杀人如砍瓜切菜无人敢缨其锋的彪悍杀头王爷啊啊啊,竟被人当街污辱了啊啊啊?还辱的是洛王捧在手心怕冻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没边没沿的伊王妃啊啊啊?这这这这还了了了了得!!!
一片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僵滞中。
洛王微微地笑了。
他笑得邪魅,带着笑意的瞳眸深邃幽黑,神光离合,醉人如酒,一点淡而奇异的邪魅流转,眉梢眼角优雅散逸,宛若一片油绿山崖背后突然升起一轮清丽明月,目光流转间华光荡漾,逝水似可倒流,而刹那间深雪消融。
笑意未散,他漫不经心地轻轻动了动手指。
不过是掸开襟上飘落的花瓣那般的轻。
然而纪使者觉得肌肤陡然一凉。
跟着,体内所有的热流都似被瞬间带走,力气,精神,灵魂,哗啦啦如水流逝。
人群再哄地炸开爆笑——只见纪使者袍服不整,狼狈万分地抱着被无形指风割得七零八落的衣服火烧眉毛般地窜进了路边一处店面。
洛王月白衣袍散飞,浩然瞻朗,令人无限度惊艳地淡淡然一笑,轻蔑道:“本王亲自出手,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是给足了面子,没直接削了他那驴脑袋,也压根没让那些如狼似虎最是擅长揍人的洛王府侍卫扑上去群殴,这在狂妄恣肆揍遍百官无所谓的洛王,的确是不能忍中的大忍,不能让中的大让了——纪使者真得庆幸自己是别国使者,而且是这种敏感时候来朝的别国使者!!!——众人齐齐在心底做此想。
而洛王说罢,缓缓踱前。
他踱步的姿态难以比拟的贵气,高华,令满街百姓男男女女的眼睛,只觉世间再难有人能如他这般,于是一路迤逦低伏,有种自愿垂到尘埃里的谦卑。
纪使者却不依不饶地探着脑袋喝骂,叫嚣他这是污辱月溟,月溟绝不善罢干休云云,只是声音到最后变成了不清不楚的呜呜。
——笑话!洛王殚精竭虑帮着东郊百姓建房筑屋,洛王整狱肃贪替百姓奔走,虽然行为张狂怪哉了点,做下的好事实事却也数不胜数,你敢辱洛王?辱临夏最耀眼的明星?哼,揍你没商量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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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郜凌彬觐见,郜皇帝一直有点紧张。
太子无能,操御林军黑煞卫在手,都控制不了局面,竟至于差点给人逼死,实非人君之料;三皇子……想想都让人悚然,软禁的圣旨在他而言竟如同废纸,而朝中官员竟然众口一词针对太子倒向他,而京外戍卫营他竟都能随意调动,而谋逆嫌疑未消竟又差点弑兄,再思及他之前眼见不对竟狠心迫母,呃,如此阴狠寡情,弑父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剩下郜凌彬,他别无选择。
可他生怕在郜凌彬脸上看见历代皇家惯常的同室操戈兄弟阋于墙的端倪,虽然这样的事作为皇帝他早有心理准备,而那两个也已然先做了“表率”,况多年心结,郜凌彬露出这样的端倪也是情理之中,然而,他就是觉得,如果郜凌彬露出这样的端倪,他会比看见那两个逆子那样更痛彻心扉——毕竟,郜凌彬是他曾满心寄予了厚望的孩子。
然而没有。郜凌彬眉宇间只是淡淡忧伤,那样带点追思以及疼痛的眼神看着他,他突然便觉得多年的辛酸积郁,刹那间盈满胸臆,便要奔涌而出。
这是皇后养大的孩子……
这孩子承继了皇后的宽仁与善良……
这孩子跟他一样忆念皇后,跟他一样眷恋亲情……
他总算……还有一个不会为了皇权蒙昧一切的孩子……
“……父皇,儿臣恳请保留太子名位。”良久之后,郜凌彬轻轻地道。
老皇帝身子一僵,半晌犹不敢置信:“你……你再说一遍……”
“这何尝全部是太子的错?昔年,先皇后遭悲惨之事,太子他一个稚龄弱子,无生母抚慰照顾,宫中又多就高踩低之辈,其中苦楚岂可尽述?他只是想自保,只是不愿被人白眼冷虐罢了……说到底,都是儿臣不好……”郜凌彬深深长叹。
老皇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种时候,但凡是个人都会瞄着储位,就是他自己,也百分百地不例外,可是郜凌彬……
手指按紧了御案,心怀震荡,郜皇帝长长吸一口气,命人拟诏——保留太子储位,禁足东宫,此生不复相见。
郜凌彬还要谏,皇帝摆手道:“朕意已决。其实他那样的资质,还偏偏耳根子软,又一味好胜以逞,贬做庶民也难保不自己卷进这样那样的漩涡,趁早退出,保得一世尊贵无忧,也是他的造化。那个……”
顿了顿,皇帝有点艰难地问,“……老三那个逆子呢?”
郜凌彬默然良久,答:“南疆涧州副守空缺。”
皇帝眯起眼睛——近日夷离蠢蠢欲动,南疆也需要一个身份贵重的人去镇守,且让他磨磨性子,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吧。南疆多部族,吟妃党势力再怎么强硬也伸不到那里,不怕他掀了天,而涧州正守则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正好用以鞭策督促。既给其改过机会,且剥其羽翼,翦除后患,顺带防微杜渐,引以向善,同时,也将不想见到的人暂时调得远远,郜凌彬此议,甚佳啊,合情,合理,合帝心啊。
……只怕,还有刻意让吟妃日夜悬心之故——那个恶毒的女人,日子应该很难过吧……
皇帝含笑的眸底隐隐冷了一下,却并不追问郜凌彬——都由着他吧。
郜凌彬临去,还不忘替伊笑天为好姐妹净儿公主请旨,望准其探望一母同生的兄长。
帝心更悦,思及郜凌彬与纪使者干架,不愿无冕之储郜凌彬遭丝毫非议,于是这夜微服驾幸驿馆,试图消解二人心结。
纪使者大概愠怒未消,大老远就听见指天喝骂,骂的话十分难听,忽又声音极尽风情,饴糖般软而甜腻。
郜皇帝怔怔,记起使者好色,皱眉要回。
哪知方起步,竟准准听见一句,“……郜凌彬算什么货色,本使这就劝说我女皇陛下调几十万兵马,跟三皇子里应外合,灭了他……”
龙颜大怒,当即命李敢待里面云雨毕,悄悄拿了那女的过来讯问真切。然后……
不可说,不可说。
据传,这夜,皇帝梦得异士,异士曰,净儿公主命中带煞,花样年华当有一劫,皇帝想着给她化解戾气,也好渡了这劫数,天不亮就诏谕她在皇庙带发修行,暂去公主封号,赐佛号长慧。
长慧,长悔耳。
然长慧同学不长悔,神情僵木地接了旨,硬生生将所有人摒于门外,说是自行收拾行装,岂知须臾,殿外宫人听见撕心裂肺的凄然长嘶:“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