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季之前几日在宫中碰见了曾经与自己同守边关的老将军之后，心情便不由得沉重起来。他从那忧心忡忡的表情中看出，自己在宫中清闲度日的三个月，边关必定又是战事不断，民不聊生。
    想着那里的百姓饱受战乱的折磨，整日生活在恐慌之中，他就愧疚不安。那一片原本繁荣的土地被无情地践踏，只剩如今的萧条颓败，一草一木，一石一景，皆是让人嗟叹唏嘘。何况亲眼所见那种残酷，更是让他心痛不已。
    季之越来越觉得不安，自从回宫以来他便仿佛过的是与世隔绝的日子，什么外界的音信都收不到。但也绝并非音信全无，只是再没有关于边关的任何军报。偶尔在宫中闲逛也只是碰见季桐的后宫嫔妃，奴婢下人，聊聊宫廷趣事，讲讲诗词格律，赏赏美景便再没有别的了。真正洞晓国事的人不见，了解国情的人也遇不上。偌大的皇宫仿佛自己是格格不入的。
    季桐让他好生调养，不要忧虑朝中之事，竟是连上朝也免了。御医隔三差五的来，珍贵的补品几乎是天天都有，最后直叫季之看的生腻。
    日子久了，也就厌了。这种生活越来越不真实。况且自那日得知了军情紧张之后更是让季之坐卧难安，心中焦虑，仿佛这些时日自己是苟且偷生，昏昏度日。自责和愧疚越来越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这日，季之早早起了，整理过后便决定去找季桐。
    一朝天子，严格自律，作息也是极其的规律。季桐很少流连于后宫，即便是临幸了哪位妃子也绝不会被迷去了心魂。他冷静的眼神中明晓一切，圣皇之心也是由不得庸俗之辈试探猜忌的。大臣们只是安心，那些粉脂媚世的女人们只是一个劲的伤心落泪。
    等季之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发现，季桐早已经坐在桌前看书了。
    秋天，清晨还是有些凉，但是光线却给人十足的暖意。季桐年轻的脸在光线中显得神采奕奕，柔和的光映衬着他俊美的面容和优雅的姿态，给人一种膜拜神圣之感，仿佛默看诗书的天人。季之远远地站着，小心的打量着，不禁暗暗感叹。
    “你的身体好些了？”季桐早已感觉到季之的到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靠近，于是抬头看向他。季桐声音不似往日，更加柔和了些，他并没有微笑，只是微微勾起了唇角，整个人便看起来亲切了些。
    “有劳皇上挂心了。”季之走近，微微点头。
    季桐听见“皇帝”二字便觉得不悦，他声音有严肃起来，问道：“你到底是不肯承认我这个弟弟么？”
    “怎么敢！但是君主礼数，臣不敢逾越。”
    “那都是些繁文缛节，不必放在心上。”季桐说着，不觉有些恼怒。
    他觉得礼数是生硬的东西，只有不亲切的人才会用着来伪装，而对自己亲近的人，朝觐之时也就算了，若是私下里也这般规矩，那定是让人不快。而眼前这人，心头千万绪，不知怎么表达，思来想去，矛盾不已，最后还是渴望他亲切，而他却总拿自己不喜的东西疏远自己，真是惹人动怒了。
    季之见季桐眼中浮上些怒气，知道他似乎是生气了，于是便不再执拗。季桐示意，他就按他的要求坐了下来，没有再纠结礼数了。可心里依旧是忐忑，他到底是皇上，虽然还是他的弟弟，可他现在却已经是皇上了。
    “好难得，这是你第一次到御书房来……主动找……我呢。”季桐见他坐下便掩好书，走近，然后也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季之侧身尴尬一笑；“我不希望打扰你商讨国事，况且，知道你忙……”
    “如果你来，我总会分出一些时间的。”季桐淡淡说道。
    “我以为……”以为什么？刚刚张嘴，季之便也说不下去了。总是拿那些个君臣之别当借口，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季之说不出话来，季桐微微一笑，盯着他，细细的看。四目相接，不同的感情。季桐深邃的眼神似乎要看进他的心里。
    “哥哥……你变了……”朱唇轻启，季桐轻声说道。
    “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他笑着又转过头去，背靠在椅子上，微微扬起下巴，“你是不关心我了么？还是在生我的气？……你知道的，我那天说的是气话。”
    而我不来看你是因为我怕控制不住我自己。季桐心理默默叹道。
    季之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那是气话，那些进补珍品，那些安排过来的御医其实都是因为季桐吧。甚至是他故意不让自己上朝，不让自己听到那些军情，都是为了让自己好好休养。
    可是这次回都本不是为了休养，边关未平，就一天也不能休息，这般享受下去，哪里还能完成好自己的职责？那诏书急切，一次比一次严厉，想必也是季桐的意思……可是等真的回了都城却发现一片安宁，哪有自己的用处。
    真是让他煞费苦心了。
    “你懂的……”季桐自言自语。
    季之则是默默地点头。但他忽而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表情凝重地走到季桐的面前。
    “可是……战事未平，臣就一天都不能舒心，还恳请陛下……”
    季之抬头，见季桐脸上神情严肃，眼神中似乎又泛起了怒色。他明白他的用心却也希望他也明白自己的用心，或许等国泰民安的那一天，再相见时之前的误会都会消解。看着季桐面容，季之心中也是难受，于是只好低头继续说道，“匈奴也是强大，臣希望平定战事，百姓安康。”
    “你可是说，天朝除了你之外，再无人指导战事？”季桐冷下脸来，“你可是说，天朝国力衰败，面对匈奴无人能应？”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以为，臣驻守边疆十余载，清楚战况，况且臣以天下安定为己任……”
    “好一个忠勇的将军啊。是啊……十多年了，你就那么愿意守在边关，你心里面就只有天下事？”完全就没有想过我么？一走就再不回来了……季桐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以为有足够长的时间你就会回来，可是春去冬来，我的模样变了你还不回来，到头来还是害怕你认不出我。以为有足够大的权利你就会回来，可是黄袍加身，我成为天朝的皇帝了你还不回来，到头来还是怕你不敢接近我。
    ……原来其实你心里就没有我，是么？
    季桐敛着眉首看着季之，季之也不回避，只低着头逃开季桐的目光。
    我等到不耐了然后还是绝望的等……原来竟是我多情了。苦笑着，季桐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痴蠢，原来他就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自己十几年的冷情薄情那都是装给谁看的！季桐觉得，他的季之就像是一面镜子，自己站在他的面前，镜子里照出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字，“傻”。真叫人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