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卷【起】 第六章 生死绝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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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生死绝奏】
人,生而有赌性。
很多时候,赌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运气。
赢了,运气真好;输了,运气真不好!
赌不同于棋局。
棋局可以把握下一步,再下步,再下下步。好的棋手,知道最后那几步是大势已去还是稳操胜券。
但赌徒不同,不到最后揭盅或揭底牌的那一刻,你永远不知道结局。
就像我知道自己会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一堆“纯洁”、“正气”的处男,却不知道会落在荒漠、皇宫、山地还是丛林,也知道会遇上商队、村民还是外星人。
我的想象有千种万种,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两个鹤发鸡皮的老头儿围观。
“天神终于降临,我们有救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一脸欣喜地望着我,完全无视他自己嘴角那一挂溢出的鲜血。此老头道风仙骨,头戴长冠,穿着一件似道袍非道袍似官服非官服的广袖长衫,布质考究,纹以仙鹤猛禽,应该身份显赫,非富则贵。
同时把脸凑过来围观我的还有另一个老头,只见他须发俱白,头戴白巾,布衣打扮,似乎是位书生学者。看到我突然如神仙般凭空出现,不禁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我完全搞不懂他们激动什么,更不知道我是哪门子天神。别人穿越不都是遇着丫鬟婢女小厮跑腿的一边惊呼一边喊着:老爷夫人,小姐(少爷)醒了,然后就迎出一对人傻钱多的父母来,为什么迎接我的却是两个老头儿?这和与世隔绝处男多有半毛钱关系?
我打量了下自己,居然是裸体!
我当时就震惊了!急忙捂住要害。
这个可恶的王,居然让我裸体!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问候了某只花蝴蝶的祖宗一百次。
“什么鬼地方,这么冷?”这个破屋的屋顶不知道是不是漏风,吹得人冷飕飕都快要变成一块冰了。而令人奇怪的是我怎么会有冷的感觉呢?
我摸了摸自己,是真实的肉体触觉,而不是虚无的灵魂,这是久违的又活着的感觉了。
我又急忙摸摸自己的脸,似乎还是以前的轮廓,还好某只没有良心的东西没有给我裸体穿越外加夺胎换骨。
用回自己的身体,那就有个问题了,我已经二十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体机能都基本丧失了,我试着抬腿站起来,发现整条腿的肌肉基本萎缩,根本不听使劲,我摸一摸后背和大腿上的褥疮,硬硬的都还在。看来只是把已经死去的尸体又回收再用了一次。
我不禁沮丧地叹了口气,就算入了修罗道,就算瘫痪无药而愈,就算可以动弹,我依然是只废柴。
就在我纠结着别人穿越为什么成为皇子皇孙吃喝不愁花容月貌惊世妖孽,我却还是背负着这副残破的身子,而且还要面对这两个古怪的老头,冒充神仙,最主要的是,哥快要冻成一条冰棍了,这两个迂腐的老家伙居然还没给我找来件像样的衣服,情何以堪啊!
“果然天不亡我百里氏,我嵇世淳拼了这条老命也值了!”高冠老道兀自激动着,不料猛咳出一口血来,脸色显得更加铁青。
“师弟,你还是歇息一下吧,我等有仙人助阵,定能突出重围,逃出生天的。”老先生一边拿出件厚袍递给我,一边担忧地看着身边的高冠老道。
我艰难地研究起厚袍的穿法,少扣子多腰带,这是个问题,而且手脚还不太利索,这又是个问题,随口问道:“什么年代,什么情况?”
“这里是大周三百六十一年,年号昌顺,我们这里是百里国,是大周里强盛的诸侯国之一。”高冠老道慢慢地和我解释。
“王在一个月前暴病而薨,本来应该由大世子继位,却不料刘妃和刘国舅联手篡位,毒杀大世子,追杀其余王室之后,刘国舅握有八部里的三部军权,遇神杀佛,挡其者死,其余五部惧其淫威,坐山观虎斗,袖手旁观,老夫带着重要的几位王室之后由密道逃出,由于各处风声鹤唳,无处安身,无人敢收留,只好上来连累师兄……”说着,老道又喷出一口鲜血,铁青的脸色己泛死相。
“师弟,心静勿语,调养气息。”老先生急忙过来扶住老道,以精纯熟练的指法封住老道的几个穴位,又捏诀低头默念。
老道突然老泪纵横,忙推开老先生说:“师兄,别白费功力了,我已经不济了,你那阴阳回魂诀不可滥用,否则连你也会反噬其伤,最后我俩必同时命丧。”
“你我师兄弟同修二十年,相交几十载,情同手足,早已可以同生共死……你我已到耄耋之年,死不足惜,只可怜我那十多个垂髫学子,怕也难免牵连其中,性命危殆……”老先生也是一脸黯然。
“师兄莫怕,有仙人至,你的学生和我王的子孙们都有救了……想我拼尽终生修行和性命,终于成功了,看到了吗?原来师傅当年教的招仙诀,真的有用……师弟,我死也瞑目了……”老道突然眼睛泛出异样清明,笑着对白胡子老书生说:“师兄,再弹一曲《春曲》如何,我已不能鼓瑟,那就击节以和吧!”
老书生应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端出一把古琴,铺在地上,抚一抚琴弦,未成曲调先有情,不急不缓地调好琴声,正襟危坐,整个人突然精神焕发,英姿勃勃,老态全消,脊背挺地直直的,衣袂飘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风异骨,料想在六十年前,该是一个怎样夺目的少年琴师啊!
在这个情况下,情面如此凝重悲壮,我怎忍心告诉他们,我不是神仙,我是妖怪;我救不了你们,因为我是来吃你们的……
偶有雪花从瓦缝里纷扬而下,一片,两片,三片。我只能暗自研究这个时代的衣着步骤,一边欣赏这雪花飘飘里的旧世冬季音乐会……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冬夜奏春曲,为你击节和。
三流的琴师,只能听其音律,二流的琴师,听其技法,一流的琴师,已经无音律无技法,自然浑化,让听者身临其境。
所以当琴声流泄下来时,我听到的是春风鸟鸣,泉水叮咚,我看到的是杏花微雨江南,拂堤杨柳醉春烟,树下两个少年,一个鼓瑟,一个抚琴,一派怡然自得,远处有稻田,农民开始春耕,老农的鞭子轻拍着牛背,农妇吆喝着戏耍的孩童,远处的青山开始由翠绿变成新绿,泉水伴着桃花瓣奔流到小河,清澈的小河里能看到鹅卵石,还有细虾和小鱼,有孩童正在嘻闹着拿着鱼叉捕鱼,啪地一声戳到一尾鱼……顺着河流一直往下,有浣纱的少女湿透了裙摆,有悠闲的樵夫正在唱响山歌,只有心上人能听懂,再顺流直下,是宽阔的大河,奔流不息,百舸争流,江上的号子喊起来,江水浩渺接天际,一江春水向东流。
琴声悠扬精妙,击节者也深谙其韵,每击必恰在好处,如老农拍牛背的声音,如农民锄地的声音,如泉水击打巨石的声音,如鱼叉捕鱼的声音,如浣纱女捣纱击水的声音,如江上的号子百舸之声,可见这世上确有伯乐,确有知音。
那江春水奔流而下,有的汇入湖泊,有的流入大海,湖面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湖面或有白鹭飞过,惊起几圈涟漪,春风拂过湖面,一切归于平静。
曲终,老先生嘎然而止,唯见雪花一两片,在月光的照射下悠悠落下。
我兀自沉浸在刚刚春日的情境无法抽离,却见老先生慢慢放好琴,起步走向老道,只见他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像又苍老了十岁,早已不复刚刚抚琴时的意气风发,他静静走到老道旁,老道刚刚击节的手已经静止不动了,悄无声息,显然已经仙去。
老先生轻轻帮老道整理好衣冠,浑浊的老眼滴下两行血泪,凄然道:“烦请大仙照顾好我们的学生,将我二人安葬在一起,生不能同寝死愿同穴,师弟,我来了!”
我正准备伸手去阻拦,只见老先生捏了个诀,一道白光闪过,突然间,他和老道都变成十多岁的模样,白发复青,肤若凝脂,墨眼朱唇,他们只是静静地对坐着,却让人觉得感动得快要掉下泪来。白衣少年看着那个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青衣少年,笑着轻轻询问:师弟,你又在装睡吗?
我揉揉眼睛,以为是幻觉,却见两个少年身上有一圈白光,白光越来越亮,然后消失。剩下的只是两个对坐的老人,已然气绝。
我叹了口气,来不及哀悼自己悲催的穿越,已经陷入到这两师兄弟的故事里感慨万千,更重要的是,我还要背负这两位老人交付给我的重托。
正思索间,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狂风夹着飞雪吹将进来,朦胧间瞧见屋外黑压压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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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垂髫”:古时儿童不束发,头发下垂,因以“垂髫”指三四岁至八九岁的儿童。
“耄耋”(màodié):八九十岁。耄耋是指年纪很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