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章 前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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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珈以谨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仿佛与我素不相识,今天才初次见面。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听他的口气,分明是知道些内情。
“那天听蔷说我是孤儿,仿佛知道我的身世……而她又是您的妹妹,因此您自然也应该知道。”
我自幼生长在宫中,苓芷山庄的记忆已经淡若云烟。自我记事时起,就没有人给我提起过父母或家世的话题;而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从来没有任何质疑。若非那日蔷的一番话,我根本不会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是宫中半公开的秘密,只有我自己被蒙在鼓里。
“蔷也是道听途说。您不必以此为意。”连珈侧过头去,淡淡道。
“道听途说,也是之前先有传闻,才会有后来的演绎。您一直在狄王身边侍奉,不可能不知道。”我苦苦请求道。
连珈静静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只知道,您是八年前一个下雪的日子,由王上从苓芷山庄带回来的。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那我的父母呢?他们是谁?”
连珈摇了摇头:“刚才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那日,蔷为什么叫我为‘野种’?”
“蔷……只是一时意气,胡言乱语罢了。”
“可是,以她的神态语气,分明是有根有据……她不会随口胡言的。”
“小姐,”连珈道,“莲、蔷虽然是我家人,但我们并非一母所生,自幼分别就学,也不在一起生长。她们的想法我不能得知。眼下……时辰已到。今日练习就到这里罢。恕我不能再奉陪了。”
说罢,他向我点头行礼,转身就走。
连珈言辞闪烁,我心中越发狐疑。
“大人,”我上前一步抓住连珈的袖口,央求道,“之前菲儿对您不够敬重,如今我已知错了。现在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求您帮帮我吧。”
连珈原地站住,闭目凝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姐的心情,在下理解。自那日与蔷一番话后,在下就料到小姐会有这一问了。”
“大人……”我眼光闪闪,等着他发话。
“可是,连珈自入公门,追随王上,就只知王命,不论私情。那日对槿殿下如此,今日对小姐也是一样。”连珈敛容道,“因此,对于小姐的提问,在下实在无可奉告。请您体谅。”
完了。我软软地倒在地上,任凭他从我手中轻轻抽出袖来,竟毫无知觉。一滴泪珠,不争气地从酸热的眼眶簌簌滚落而下。
连珈本来拔脚要走的,看到我这样,反而停了下来:
“小姐,”他柔声说,“现在您生活无忧,应有尽有,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以往。在下劝您不如就此打住,安心享受现在的荣华富贵,于人于己,岂不都好?”
我自顾垂泪,反复思忖着他的话。
连珈果然知情,不过他碍于王命,是不会向我透露一字一句的。
看来,不仅是嘉兰与北海两家的故事,就是我的身世,都与狄王有关。他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我一定要见到他,亲耳听他告诉我答案。可是,现在我见到他都很困难。
“大人,既然如此,菲儿只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说。
“既是不情之请,在下恐难从命。”连珈回复得滴水不漏。
我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此事与之前的问题无关:眼下王上正在筹备剑术比赛,如果我能获得优胜,请您请求王上,就说我剑术虽有进步,但内力修行尚不得法,请王上本人指导我的内功。剩下的我自会想办法。”
“嗯。”连珈沉默了半秒,颔首道:“在下明白了。”
“当然,菲儿没有半点质疑大人武功的意思。实在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我欠身行礼道。
“小姐言重了,”连珈淡淡道,“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在下一定设法让您见到王上。”
“谢谢大人。”我一时激动忘情,竟不觉落下泪来。
连珈正要还礼,只听得一旁有人轻轻发笑。
我心中一惊:此地是武场禁地,外人不得与入。而此人何时进来,我们二人竟然不曾觉察。
“何人?”连珈眉头一皱,一个急转,早已拔剑出鞘。
剑尖所指,不是别人,正是王子槿。
几日幽居,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飘飘洒洒一袭白衣,衬着精致如少女的面孔,清秀照人,如诗如画。此刻他正立在树荫下,远远望着我们,一丝笑意隐在嘴角,半真半假,似喜似嗔。
连珈一见是槿,先是一怔,急忙收了剑,下拜道:
“在下不知殿下驾到,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槿呵呵一笑,同时躬身还礼道:
“总管大人言重了。不才今日获准回宫,刚从陛下处谢恩回来,只因听到院中剑气纵横,以为总管与小姐练剑,一时好奇走了过来。不料……打扰到二位说体己话,实在是抱歉得很。”
槿话音刚落,连珈顿时红了脸,连忙扑通拜倒,口中道:“殿下,连珈没有,连珈只是……”
“还说没有?”槿眼波一转,冷笑道,“刚才明明看到二位卿卿我我,拉扯厮磨,若非男女私情,何至如此?都说总管铁面石心,不近女色,唯以武道为命,而就我刚才所见,呵……才知总管其实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之前种种,原来都是误会。”
连珈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虽然双拳紧扣,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殿下明鉴!连珈真的没有……”
“嗯?”槿抱臂微笑,“您是说我看错了?”
“不!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在下,我,只是……”
连珈一时间语无伦次,连声音都颤抖了。
自我与连珈相识,印象中的他,无论言谈举止,永远都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孰料在槿面前竟至于如此狼狈。看去不免令人心生不忍。
尽管如此,槿却不为所动。只听他轻轻哼了一声,道:
“就算没有私情,总管惹菲小姐伤心哭泣,却是千真万确。这里……(槿一边说,一边故意四下望了望)人多嘴杂,万一有好事之人告到父王哪里,总管就算有一千张口,恐怕也说不清楚了。”
“殿下!……”连珈颜色惨白,唇角一线殷红,似乎要淌下血来。
“殿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走上前来,向槿缓缓下拜:“殿下回宫,菲儿万分欣喜。”
“小菲。”
槿转眼向我。一时间,喜悦、欣慰、温柔、羞涩……万般情愫,从那双清凉的烟眸中流溢出来。
我正要问他是几时回宫的,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哎呀,您怎么……”我一时猝不及防,立刻羞得面红耳赤。想要挣扎,又怕伤了槿的面子,只好双臂暗暗用力推着。
槿显然心领神会,便微微放松了手,说道:“这几天我不在,有人欺负你了吗?”
说着,槿侧目瞥了连珈一眼。正巧连珈也在抬眼望向槿。
“没有。”我摇了摇头。之前与蔷的交往固然令人不快,但连珈却一直以礼待我。无论如何,我也不应让槿因我之故迁怒于连珈。
“刚才明明都哭成泪人了,还说没人欺负?以小菲的性格,无缘无故断不至此。”槿一面说,一面取出手帕,小心地为我拭去泪痕。
“刚才是我任性……麻烦总管做事,幸而总管慨然应允。我是高兴才哭的。”我望着连珈,轻声说。
“什么大事,竟让小菲委屈成这样。告诉我,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槿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其实……说来话长。”我支吾着,不肯再说下去。
槿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说,“这里不方便的话,我们出去说话。”
“可是……眼下……”我忧心忡忡地望了连珈一眼。
于是槿向着连珈高声道:“总管大人,在下意欲与小姐借一步说话,不知大人可否高抬贵手,放过小菲?”
只听连珈道:“在下只是奉旨行事,殿下此言连珈何以担当?何况授课已经结束,小姐尽可自便。”
槿颔首微笑,欠身施礼道:“那就多谢大人了。在下之前言辞不当,或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连珈也随即还礼:“殿下言重了。连珈愧不敢当。”
槿微微一笑,又瞥了连珈一眼,便拉了我的手,大踏步地走出了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