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几生生  第三十章 幽怨从前何处述(3)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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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杏的尸首很快被拖了出去,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易水眼看着春杏死在面前,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不过须臾便殁了。
    水杏紧紧的抱着易水的胳膊,瑟瑟的发着抖。易水只觉得头脑昏涨,眼前皆是土布草原上那一场血雨腥风,横尸遍野。目光锁着春杏留下的两条血迹,蜿蜒开来,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或者这就是辛者苑,虽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只在这大明宫阴霾的一角,上演着隐晦而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却如同看不见的刀戈铁马,抹杀了无数生命的痕迹,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悄然隐去。
    只觉得呼吸越发沉重,搀扶了水杏才勉强站住。院子里的人早已散尽,易水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人群,方才还同仇敌忾,不过一瞬便一分旧情不念,易水无暇体味人情淡漠悲凉,只是搀扶了水杏,徐徐向偏阁回转了去。
    锦如依偎在窗前,易水不晓得她醒了多久,只见她半面身子皆贴在墙上。纵然是换了屋子,可是那墙冰凉,锦如却似痴了一般,浑然不觉那石壁的冰冷,只是一味的蜷缩依靠着。
    水杏见了锦如的形状,更加觉得可怖,只是偎依着易水,嘤嘤的哭了起来。易水一壁强打了精神哄她,一壁道,“你这时倒哭起来,方才的胆魄都哪去了?”
    水杏抽抽噎噎的哭着,只是哽咽道,“方才奴婢是气不过她们那样刻薄姑姑,也不曾料想,那么个大活人,就在这一朝一夕间死了。”说着又吓得白了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锦如靠在窗口,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水杏道,“你何苦如此,倒成全了他杀鸡儆猴的好戏。”
    易水静静的坐着,抱着怀中的水杏,只听得易水道得这样一语,便是连抽泣都没了。只是怔怔的坐着,过了半晌,水杏才道,“却原来,白赔了春杏一条性命。”
    手紧紧的攥住易水的胳膊,怯怯道,“可不是我们害了她的性命。”
    这一番折腾得紧,再转眼却已然是黄昏时分了。张佑英又照例给锦如送了饭菜来。辛者苑的饭菜难以下咽,每每锦如遭受他一番折磨,便会有几日连连的送了锦缎珠宝,以示诚心相交。
    而此番锦如染恙,便又送了饭菜点心,供三人食用。只是那饭菜再诱人可口,三人也咽不下一分。而将那奇耻大辱搁置在等闲之外。张佑英许是对此番行径颇为了然,每每又派人过一个时辰收回食盒碗筷,唯恐三人将饭菜丢弃糟蹋了去。
    易水心中深恶张佑英的阴狠狡诈,只是权奈何居于屋檐之下,即便是心中再愤恨不甘,也不宜此时发作,为三人再招祸患。
    晚风习习,因刚下过雪,地上还有些湿滑,不宜行走。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风声间或入耳,带来阵阵的寒意。易水斜靠在窗下,手中执着针线,却听得那风声里似夹杂着女子悲啼,呜呜咽咽时时入耳。
    心下惶恐,又不好太过声张,只道是自己多心,却又留了心倚了窗栏细听。那呜咽悲啼之声果然不绝于耳。易水只觉得心中悚然,微微蹙了眉,将灯影移得远了一些,细细的辨别着针脚,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只是持了针线,定定的坐着。
    眉头轻蹙,一不小心便扎了手。看着血珠自指腹冒了出来,取了帕子死死按住。伤处虽小,人常言十指连心,是最耐不得疼的。忽而便想起那年也是做女红扎了手,丝丝的渗出血来。宸煜派人送来的那一串珊瑚珠,粒粒饱满浑圆,银红如血。
    水杏见易水愣了半晌,扯开绢子细看,才见得指肚上凝着一层血渍,急忙低下头去,替易水吸吮了残血。易水只觉得指尖温热,心绪涌动不由得落下泪来。“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往日里的情分,敌不过那一句水比情浓,看得淡了,终究是薄情难耐。
    不过一夜间,春杏的死有如石沉大海,在辛者苑里再没人提起。似乎这里从来未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便如同秋后的落叶,不过一阵风,便再难寻踪迹。
    锦如病了许久,日日蜷缩在屋子里,脸色苍白。张佑英遣人看了几次,皆是未曾好转。因着锦如时时需要人看顾,易水和水杏破例被张佑英遣去打扫永巷。
    不必再在寒冬腊月里沾染井水的刺骨阴寒自然是好事。然而易水省得,或者这便是张佑英的驭人之术。杀鸡儆猴也不过是点到为止,更多的时候,投出的一点甜头或者更会引来众多猴类的争相抢夺。
    永巷的深远和宽广远远出乎了易水的想象,扫帚压下的尘土沉积在道路两侧,渐渐在风雨中灰飞烟灭。易水日日踏过永巷的每一块砖地,如同来路一般,回味着每一步的艰辛。
    因着要照顾锦如,每每易水便带着水杏天不亮就起身,带着水杏各自分散打扫。冬日里永巷的风极是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锦如每每看着易水吹得通红的面颊,便歉然万分,苦笑道,“到底是我连累了小姐,小姐肌肤如雪,若是吹伤了才是我的罪过。”
    易水每每不过付之一笑,寻不到镜子,便在水盆前端视良久,继而笑道,“这才是红光满面,容颜焕发,你何必心焦呢。”
    初冬里落了一场大雪,将永巷的路封得严严实实。易水见了雪,本自欢欣无限,率先带了水杏取了扫帚出去。此时不过是寅时刚过,飘着雪天阴沉沉的昏暗。强自辨明了方向,依旧是各自打扫。水杏年幼吃力,易水便遣了她去寻了物件儿再来打扫。
    那雪下得极厚,打扫起来又大费一番周章。额头渐渐的渗出汗来,不过抬头擦拭了一晌,静默的立在当地。却听得远远的传来一阵铿锵碰撞之音,自远而近,忽而便从远远的拐角处冲来一个人影,直直的向着易水扑来。
    本能的向后一退,却已然被那人撕扯住。几番挣扎不开,索性立在原地,任由她纠缠。那女子似乎是疯魔了,只是绕着易水纠缠不去,力道上没有轻重,将易水的棉衣撕毁开来,露出单薄的棉絮。
    那女子见棉絮随风落地,忽而便击掌笑叫了起来,口中不住嚷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易水已然吓得变了颜色,眼前的女子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这两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下骇然,壮了胆子上前一步,抓住了那女子的手,颤颤道,“你是谁?”
    那女子被易水抓住了手,也渐渐安静下来,一手撕扯着易水袖口的棉絮,一面沉吟反复着那一首蒹葭的曲子。看着棉絮落地几近和雪色一般,便会无尽欢欣的笑将起来。
    易水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污垢,又捋顺了鬓发,看着她低垂的脸,有说不出的憔悴和瘦弱。又为她捋一捋鬓发,带了几分爱怜,抚着她的面颊道,“天寒,你早些去吧。”
    那女子似乎听懂了易水的话一般,侧着头,目光落在永巷的一隅。忽而便受了惊吓一般,猛的躲在易水身后,浑身发抖。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的自她跑来的地方有一队人缓缓而来。那是一排车队,随着车辇行进,铃声由远及近,声声悦耳。易水晓得,那是凤鸾恩车,承载过自己曾经的荣耀,而今又承载着无数新开的花朵,渐渐盛放出属于她们自己的颜色。
    那女子似乎极是害怕,他们越行得近,那女子便愈加惶恐,躲藏在易水身后便又瑟缩了几分。
    或者是出于本能,易水有意的将身子挡住来者的视线,微微垂下的头恰好遮住身后人小小的脸颊和瘦弱的身躯。不过半刻,那队人便远远去了。易水与那女子十指交握,手心渐渐生发出汗来。
    那女子像是怕得极了,待他们走了,猛的扑进易水怀中啜泣起来。易水一面为她擦拭眼泪,一面将晨起带来的糕饼分与她,那女子拿了糕饼,也不哭闹,低着头揣裹进怀里,依旧如来时一般,一阵风的去了。
    水杏自取了扫帚,簸箕和诸多物件儿,见凤鸾恩车驶过,已然退到了墙下,微微低头不出一声言语。永巷里的风极大,凤鸾恩车的帷幔轻轻一吹,露出了车内人的小半边脸,易水只听得水杏惊呼了一声,极快的沿着墙根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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