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几生生 第二十七章 鲛珠迸落更难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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悫妃也颇为愕然,易水柔然一笑,“不单是姐姐,没人能晓得咱们这位慈和体下的皇后能有如此心胸手段。”
悫妃不由得咋舌,“到底是妹妹看事看人稳妥些,如今不是妹妹,只怕咱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哪日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嬛妃眉尖轻蹙,易水涣然道,“恐怕早已经算计了,只是时机未到,你我亦是无可奈何。”
言罢怅然一笑,别过目光去,只瞧着长窗下打湿的窗棂上,有散碎的花瓣,凋落残红,衬着新漆的朱丹色,更添几分支离憔悴。
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眼光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沉痛,看着落花随水流而去,却不知漂往何处。十年觉来终一梦,不过如此。
轻轻的一叹,“慕容氏族驰骋纵横前朝后宫这样多年,终究没想到是死在了皇后手上。”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最不要紧的小事。嬛妃一刹那的愕然皆掩饰在了眼中,倒是悫妃手一松,小巧独自窜到了地上,喵呜喵呜的叫得小心翼翼。
悫妃回过神来,伸手撵了小巧,又让宫人带了出去。殿门阖闭,吱呀轻响。嬛妃重重的一垂首,“果然是皇后。”
易水转头,“姐姐也曾疑心?”
嬛妃的目光里透着杳然,“我只是觉得奇怪,以当日你的能耐,尚不足以扳倒慕容氏族。泱泱大族,即便是你我三人,又哪里能收拾得那么干净利索。”
悫妃亦颇为沉痛,“到底是让你背了这些年的黑锅,皇后好毒辣的心思。”
易水挽一挽二人的手,目光灼热而诚挚,“这话你我姐妹说说无碍,若是被旁人听去,恐怕要落人把柄了。”
殿堂中一时静籁无声,唯有更漏一滴一滴,敲打在青铜涅凤盘上,发出悦耳的轻响。易水看着大殿一角,雕刻精美的冰渐渐融化得圆润而失了形状,如同心被打磨一般,渐渐的失去了棱角,圆润而空洞,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娘娘。”锦如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身后是紧闭的宫门。夕阳晚照,且留花间,易水放下手中的笔,目光镀染了一缕夕阳余晖。
“是什么事?”头也未抬,手中的笔锋纹丝不乱,细细的勾勒开一幅海棠春睡。
锦如略略喘一口气,极力淡然道,“皇上来了。”
笔锋凝滞须臾,复又如行云流水一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明黄的龙靴踏在软毯上,轻柔无声。然而那淡淡的龙涎香气,却随着清风兜头裹入易水的面前,迫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款款落笔,屈膝作了一礼,“见过皇上。”
宸煜也不喊起,径自行到画案前,轻吟而语,“且向花间留晚照。”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易水看着那宽厚而坚毅的弧度,看着宸煜的目光转了过来。
“夙卿,好雅兴。”说着细细的品评那一幅半残的海棠春睡。“只恐夜深花睡去。”唇齿微微沉吟,“夙卿亦盼望有个人能唯恐冷落了你,而日夜陪伴无休无止吧。”
话出古怪,易水半屈着的膝盖微微透出酸痛。一手揉着自己的膝盖,“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岂在朝朝暮暮,宸煜的笑意愈盛,伸手钳制住易水,“好一个岂在朝暮。”
宸煜猝然变色,将画掷在案头,笑容里透着冰冷的诡异。“好一个贤妃,好一个草原央金!”
先前一步,抓住易水的手腕,使了全力。“我问你,你与罗摩当日到底有无苟且之事。”顿了一顿,复道,“你不能瞒我,亦瞒不过我!”
易水的笑容僵硬而绝望,“皇上宁愿相信谗言,亦不信臣妾?”
宸煜的笑容里透着古怪,“朕信你?”笑容一收,“朕被你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
后面的话悉数淹没在易水惊惶的双眼里,宸煜慢慢的贴近了脸,看着易水的双眼。“朕如何还能信你这毒妇!”
心底升腾起的一丝期冀,都被悉数冰冷的绝望浇灭。原来幻想的几年恩情,早就敌不过一句谗言偏信。颓然坐在地上,唇边凄苦的笑意里掺杂着一丝对命运的绝望与无奈。
宸煜的脸渐渐拉远,“你只说有或没有,朕亦晓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忽然就乏透了,十数载光景如同一幅画卷,在面前点燃了一场大火,融化做灰烬。心如死灰,面色苍白,俯身重重的叩首,“臣妾枉负皇恩,臣妾不曾与罗摩有一日苟且。”
宸煜还是不死心,迫近了易水,龙涎香的气味兜头而来,激起易水从心底涌动的厌恶,直欲吐了出来。
“隐匿土布五年,也是你的主意,是不是?”
不再犹疑,重重的磕在青砖地上,这一叩,恐怕今生亦是最后一次了。“臣妾枉负皇恩。”十数载的血雨腥风都化作了这浸凉的一刻,纵然酷暑难耐,亦难敌心中荒野,寒风凛冽。
“好,好。”宸煜只道出两声好,再说不出话来。却是苏永盛打开圣旨道,“延英殿贤妃听旨,贤妃久居后宫,无所佐治之功,今除去贤妃封号,退居后宫祈福,无诏不得出,钦此。”
罢,苏永盛躬身将圣旨递与易水,“娘娘接旨谢恩吧。”
伸手擎过圣旨,高举头顶。“易氏谢皇上隆恩。”
宸煜的脚步凝滞在门口,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与朕听么?”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一字一句里透着冰冷的决绝。宸煜反而怄得笑将起来,“好,弃捐勿复道,弃捐勿复道。妙极!”
一甩袍袖,易水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抬起头来,苏永盛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悲悯。微微垂眼,带着不变的谦恭,“娘娘,永巷的住处奴才已经给您打点好了。“
捋一捋鬓发起身,回以一礼,“苏总管,从今后再没有延英殿贤妃,只有永巷易氏。”说着屈膝一礼,“易氏多谢总管关怀。”
苏永盛急忙伸手搀扶住易水,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不安,“娘娘折煞奴才了。皇上此时生娘娘的气,正是爱重娘娘,心里有娘娘啊。”
易水听着苏永盛的劝慰,勉强绽放开一丝笑意,苏永盛看着易水的脸色,继续道,“说不得来日里,娘娘一飞冲天,指日可待。娘娘千万保重。”
匆匆的道了几句,苏永盛随着御驾去了,立刻有永巷的姑姑齐齐上前,“请娘娘移宫。”
简单打点,衣橱里锦衣华裳无数,唯选了几件素色衣衫。褪尽铅华,对镜自视,唯有此刻品度出几分真我。
行至延英殿前,回首望一望那飞鸟振翅一般的屋舍举架。风铃如海依旧,从今后物是人非,锦如跟在易水身后,一身粗布衣裳。“娘娘从土布归宫,皇上赏赐了延英殿。日后有翻身之日,这延英殿亦是碎玉轩,再无归来之日了。”
青瓦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延英殿远远看去,如同,一只寒鸦,孑然立在大明宫一隅,历尽风霜,也抹杀不去原本的肃然和冷漠。如同一所冰窟,不带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