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几生生 第二十七章 鲛珠迸落更难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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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可好些了吗?”伫立在殿门前,皇后巍巍然的颜色里有不可小觑的威严。自易水卧病,皇后的情境并不是十分安好,听说宸煜苛责皇后甚之又甚,易水虽然足不出延英殿一步,也难未有所耳闻。
门前有锦如挡驾,易水只乐得安卧在寝殿,听得皇后和锦如在前殿对答,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奴婢替我家娘娘多谢皇后娘娘挂念,我家娘娘刚刚睡下,御医说此时身子孱弱不宜见客,还请娘娘见谅。”
锦如的对答从容不迫,不漏一丝破绽,易水不由得一笑,即便是皇后百般不悦,因着锦如在眼前搪塞,恐怕也说不出失礼这两个字来。
正掖好了被子,却听得啪的一声响,而后是入耳的斥责,“好大胆子的奴才,皇后凤驾至此,莫说是你家主子睡下了,就是你家主子这会子不行了,也该见一见嫔妃的礼法。你家主子尚未回话,你却从中阻拦,这就是你家主子教导你的仁义礼智信么?”
蹙一蹙眉,借着铜镜的一点虚影,见得皇后肃然立在正殿,身旁立着新添补的女官。锦如跪在地上,赫然面上有通红的指印,隔着纱幔,仍旧见得她面庞上柔和而不失坚毅的神色。那样谦恭的跪着,只是为了宫里的礼法,是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
思及此,易水几度欲起身与皇后理论,采芷将易水压了又压,又放下层层纱幔,才退至一旁。脚步声渐近,易水听得脚步橐橐,索性闭了眼睛,面向里躺在帷帐之中。
一声泠泠冷笑,才听道,“贤妃娘娘果然睡得安稳,看来病是没有大碍了。”皇后微微蹙眉,那女官才住了口,皇后的气息渐渐的急促,易水尽量和缓了气息,才听得皇后稳稳道,“你家娘娘如今可好些了?”
锦如立在大殿与内寝之间,唯有采芷立在内寝,谦恭道,“回娘娘话,如今御医也是十五六次的来诊看,都说是时气转换,娘娘的旧疾发了。”
易水的心定了一定,似乎见到皇后的面色稍霁,仍旧带着那宽和体下的温润笑意。须臾间方道,“嗯,好好侍候你家主子,就说本宫今日来了,让她好好休养。”
好好两个字似乎落得格外的重,易水揣度着皇后这其中的恨,像是恨不得将自己零散拆碎,一刻半刻里消失在这大明宫里再不见痕迹。暗暗的揣度,躺得久了身上咯得发疼,才听见皇后凤袍后拖曳的银铃渐渐消失在耳畔。
等了半晌,才听见采芷上前,“娘娘,她们走了。”微微动了一动,压低了声音,“当真去了?”采芷点点头,才要起身,却见锦如面色稍沉,“娘娘,云采女来了。”
心里咯噔的一跳,不由自语,“她来做什么?”静静沉吟了片刻,方道,“我不见她。”锦如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娘娘,云采女已然进来了。”
嫌恶的蹙一蹙眉,采芷一向性急,此时更是带了几分尖刻,“到底是野性难驯,这也能做了主子娘娘?”
话音甫落,下一刻,便听得细细的抽泣,“易水不由欠身,见云歌跪在内殿的门槛外,嘤嘤泣涕。不由得好笑,目光里带着木然,“云采女在本宫的延英殿,泣涕连连,恐怕于外间不和你与本宫亲厚和睦的道理啊。”
云歌微微的一愣,双眼微微发红,“是,贱妾当日对不起娘娘。贱妾今日至延英殿,不求娘娘宽宥,唯有以一己之身,请娘娘开罪。”
冷冷的一笑,目光落在内寝香炉里冉冉升腾的轻烟,“那么如此说来,云采女当日所为是有意而为之了。”略略侧头,余光扫落在她的面上,“本宫早以为你已然死了。”
云歌掩面,易水只见得她肩头颤抖,只是生不出一丝的怜惜。或许永巷十数载早已然心灰意冷,没有半分真情。只有听得那指缝间流露的抽噎,“即便是贱妾当日有意而为,才有娘娘今日的荣华富贵。”
这话被易水伸手掼下的茶杯打破,摔得粉碎。易水看着地上的残渍,轻言道,“荣华富贵,你以为荣华富贵是什么,是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戴在身上的枷锁,时时叩击着我的心,让我痛不欲生。”
切齿紧紧咬住,目光里露出不可掩饰的轻蔑,“你呢,卑微于皇后脚下,匍匐乞得一丝怜悯,苟且偷生挣得这一分富贵,还要让我与你为伍,一同低媚可怜的去求,求那没有一丝一毫人情味的荣华。”眸光里有深刻的恨意,“我只恨当时日没能手刃了你。”
一席话说得云歌连哭亦忘却了,怔怔的跪在地上良久不曾开口,过了半刻,才浮起一丝阴翳的笑容,低低的像是呜咽,像是抽泣,衔连开来似乎是一首歌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易水的目光不由得被那歌声吸引,转头看着她,平和无奇的神色,却是越唱歌声越为高昂,带着不可压抑的冲动。歌声戛然而断,笑意愈盛,“娘娘没有忘了这首歌吧?”
怎能相忘,怎能相忘,这日日夜夜,没有一分一毫不曾念及当日那横刀立马的身影,那牢房里暴怒而略显狰狞的脸,那大帐外日夜不弃的歌声。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便是隔了阴阳两地,隔了千山万水,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听及他一分消息。或者黄泉路远,今生了却,即便相见,亦无颜以对。
像是看透了易水的心意一般,云歌切齿刻意压制着涌动的情丝,“赞普死得那样惨,央金便从今日就忘了吗?”冷冷的笑容,几欲直透易水心肠,“来日黄泉相见,央金欲以何面目面对赞普?”
云歌的神色里有奇异的蛊惑,易水的神思便跟随着她的话语,她的笑容,她的神色,飘忽开来。恍惚里只道了一句,“我与他无颜相见。”
云歌猛的冲到床边,紧紧的握住易水的一只手,“奴婢等了太久太久了,央金要为赞普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罗摩,阿金娜,土布草原的千万黎民。易水的心头惊恸,似乎是太过安逸,或者太过忧心,竟然渐渐将报仇搁置身后,许久不曾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