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惠帝，在几天以后，那场关于皇后的册封大典上。
    献容面对将要与自己共度半生的男人。她偷偷斜睨双眸，仔仔细细地注视他一番。四十多岁，一副鼓胀鼓胀的圆脸，像刚刚烙熟的面饼。那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那张“面饼”一直保持着平静神色，一动不动，又好似一具陈年木偶。崭新的金色龙袍，裹在他身上，怎么看都觉得不伦不类呢。在一名礼部尚书的主持下，册封大典草草开始，又凌乱收场。女孩对那个万众瞩目的重大日子记忆很模糊，只少许零散片段，留存心底。
    记得，有个神气活现的礼部尚书郎咳嗽两声，在走上几个台阶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样子有点滑稽可笑。之后，那人故作庄严地宣誓，大抵是想为晋朝祈福庇佑，接着大声地诵读册封诏书，众人屏息凝神。
    “景献羊皇后。”
    这从今以后，作为她至尊无上的一个代号，而“献容”，应该会很少再被人叫起了吧，那只属于美好青涩时光的见证。献容恍惚在人群间望见了父亲，望见了外祖父，他们诡异奸邪的笑，让她觉得非常陌生。父亲的脸部肌肉扭曲夸张，像一根刚才从油锅中给人捞出的麻花儿。那一瞬间，她讨厌看见他们。
    弘训宫中的主人，每天唯一能给自己消愁解闷的人儿，只有翠竹丫头。她惧怕阴阳怪气的太监，对惠帝的另外那些看着就知道心机深重的嫔妃，也是一概敬而远之。有好多次，她们成群结伙儿移驾弘训宫，为的是前来巴结讨好她，给她带来一些名贵胭脂和上好丝巾，诸如此类的小礼物。她也只是给予礼貌周到地招待，回赠礼物，不偏不倚，看不出任何暗示，对她们之中谁更好，或者对谁更不好。
    后宫十千佳丽，渐渐一致认同了一个观点：新来的羊皇后，深不可测，也许是比贾南风更厉害的人物。大家凡事得小心，不可无缘无故冒犯她。殊不知，善良柔弱的女孩子，初到皇宫，根本不比那些久居深宫的女人更有心计。这一切，不过是她们看似机警实则愚钝非常的揣度。
    后来，献容常去的地方，又多了一个荣福宫。从弘训宫出去，绕左道，一遛弯就到了。
    那是个末落的小宫殿，周遭荒草弥漫。听说，荣福宫现在还住着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女人，从前是武帝的妃子，名唤左芬，因为相貌丑陋，很少得到宠幸，但是左芬年轻时候才气横溢，曾经为武帝的两位杨皇后写过悲戚沉痛的祷文。武帝甍，左贵妃就变成了左太妃，开始在荣福宫吃斋念佛。
    献容去过荣福宫几次。左太妃身居的房间，她看见烟雾缭绕，正堂摆一张长长的供桌，燃了香炉，午后木鱼声，一下一下，敲打出女人心中几缕悠悠凄苦。她来，是在实地查看了她的生活，心中徒然地生出些悲悯来。
    后宫女人，阒寂无聊的一生，像一棵生在岩壁的苦竹，没有人顾得理睬。献容同情左太妃，也有点儿同情自己。以后的很多时日，开始思念身在南城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