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奠念谁的灵魂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君未成名我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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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绵绵不绝,泥泞路上,黑楠木马车正缓缓地往皇城行进。昨夜钟离的无奈苦涩、皇甫极的愤怒愧疚及西钥香染的纠结错乱都隐在这纷纷扰扰的雨中,滴滴答答滴滴,就似被冲淡般,随着悄然滚动的车轮被遗留在了江南。
一切本该依皇甫极所言,彻查作乱之人斩除祸患,之后方才启程回宫。可偏偏,当管事张公公推开木门,见得皇甫极面色惨白地倒于地时,局势瞬转。钟离就顺理成章地接管大权,以先前安危之由令众人速速启程回宫。
而此刻,马车之内,躺于西钥香染身边呼吸微弱的皇甫极,俨然已成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垂危帝王。西钥香染冷冷地低眉看着不堪一击的皇甫极,不禁念起钟离临危不乱的模样,以及她温然地以皇甫极返宫治病的绝佳理由促众人离船的情景。到头来,她西钥香染依旧无法敌过钟离。
“……”西钥香染瞅着皇甫极,眼色阴沉,眉头不禁皱起,现在皇甫极这般模样不就是西钥香染想看的。要想当年皇甫极夺去她爹娘性命,这点苦痛又怎么解她心头之恨。可偏偏西钥香染心里纠结起来,不为其他,只为昨夜众人从皇甫极处离去后,皇甫陌对她言说的一番话。
她西钥香染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巧言使得钟离当众人之面难堪在皇甫陌看来却是不当举动。她本以为挑拨钟离与皇甫极关系可使皇甫陌夺位更为方便,亦有利于二人将来于宫中存活;不料皇甫陌却直直劝告她切勿轻易惹恼钟离,因一时冲动令自己陷入危难之中。
此举当真如皇甫陌所言不知深浅?西钥香染眉头更深,双手蜷起,隐隐觉得不安。就在此时,躺于身旁的皇甫极忽地抽了抽嘴角,苦苦地轻唤了一声“又柔”。这一句缠绵之语令西钥香染瞬时回了神,疑惑地转向皇甫极。
又柔?这名字似曾在何处见过。究竟是?还不待西钥香染寻得结果,皇甫极便颤着抓过西钥香染蜷在膝上的手,紧紧攥在怀里。“柔儿,不是说好,待朕功成名就归来,许你一生荣华,共度红尘?可为何,人世如此翻云覆雨,天意注定你我不得相伴终老。”皇甫极哀愁地说着,声音愈发微弱,至最后一字,已无奈地苦着脸,昏昏地紧闭着眼睡了过去。
那年,皇甫极正值年少,满腔抱负,誓要平定天下。可众人看来,只以为笑谈,全当作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的妄想罢了。独独陆佐,那时以军事谋略闻名的陆佐,嗅出了皇甫极身上藏有的帝王气息。
在无人赏识皇甫极才能时,是陆佐给了皇甫极一展鸿鹄之志的机会。皇甫极约定,与陆佐、尉迟荣三人定要征战南北,一统中原。故才有了今日的九方,今日的皇甫极。只是从未有人知晓,当年那个青涩的皇甫极初次前往陆府拜见陆佐时的紧张模样,也不会有人知晓临别时他于雨中见得的陆又柔的怦然心动。
皇甫极惶惶地停于原地,被大雨朦胧了视线,独独那一抹红色闯入视线。陆又柔恬静的笑,穿着白裙的模样,他永生难忘。他自接过她递来的油纸伞那刻起,心就已随着她渐远的身影一起走了。
终于,陆佐看出了皇甫极的心思。他引着自家的两个女儿至皇甫极面前,他看得皇甫极目不转睛地锁着陆又柔,心里已默默认定这将结下的姻缘。皇甫极也确实如陆佐所想,眼里只有陆又柔一人。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愈发靠近,渐渐坠入情海。
故皇甫极一边谋划兴建王朝之计,一边携陆又柔及陆又离游逛市集。即使陆又柔从未开口向皇甫极索求任何,皇甫极已然暗暗将后宫之位许给了他深爱的女子。局势终究会按他所想般发展,他与陆佐及尉迟荣南征北战,先是平定东北黑水之地,再踏平南部蛮夷之域。
一路走来,陆佐与尉迟荣一直相伴左右,而形势也愈发明显。投靠陆府的能人志士也愈发壮大,萧仲、苏之言等辈皆成了皇甫极得力的武官智将。可皇甫极纵使大事在即,心里依然挂念陆又柔。前往黑水征战的前一夜,他邀着心爱之人月下相见。他向她许诺,待他功成名就归来时,便娶她为妻,予她后宫之位。
于是陆又柔就念着皇甫极的誓言,一直候着他的归来。皇甫极亦不负她所望,平了黑水之后便急急赶回她身边,他倾吐着他半月的情思,她默默回应着他的爱怜。依旧是皓皓明月彼此眼波流淌,皇甫极终是把持不住,与陆又柔有了肌肤之亲。即使他明白三日之后他将往南疆征服百越之地,他依旧在离开陆又柔枕边时对着她温温而语:“柔儿,若是将来你诞下元子,我必许诺,陆氏之女所生乃是九方太子,此生不负!”
这番话,皇甫极临别之时,特意当着陆佐及陆又离之面许下。因皇甫极坚信,一旦招安百越,王朝得建,他今日许诺必将成真,他将成为全天下最为得意的君王,坐拥江山,还有心爱之人相伴此生。
可偏偏事不如人愿,就在皇甫极大业已成,封王归来之时,却只见了已有身孕的陆又柔。他本该是喜,却因陆又离的一句话而动摇了。他至今都还记着,陆又离凄楚地走至他面前,愧疚地道出亲见陆又柔与他人同床之事。
皇甫极不信,他怎能轻易地信!可当疑惑脱口,陆又柔挣扎苦痛的模样映入眼帘时,皇甫极终于犹豫了,原来在他征战之时,陆又柔真真与他人同床暧昧,那眼下她腹中孩子又该是谁的血脉?
一面是曾经的诺言,一面是失望的陆又柔,折磨得皇甫极不知如何是好。皇甫极不知该信一直深爱的陆又柔,还是一脸坚决地作证言说的陆又离。这样的怀疑一天一天,看得陆佐愈发担忧,也看得陆又柔愈发心寒。
终于,陆又柔经不住这般折磨,她心里存了太多的失落。她未道一声再见,便愤愤地投入湖中,将自己所有的哀怨化作一纸清白。她不信她当真与那男子彼此亲热,她认定她腹中之子便是皇甫极血脉;她无奈皇甫极的摇摆不定,她更是斥责当年皇甫极许下的诺言成空。
今生如何不悔!
当皇甫极看得已成尸身的陆又柔时,才深深地明白他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女子,这个在大雨之中缓缓向他走来的女子。那些誓言,那些许诺,他又该如何兑现?皇甫极看着躺于病榻之上,因失了爱女而身缠重疾的陆佐,心里怎只是愧疚?
若不是陆佐,又怎会有了今日的他?若不是他一路出谋划策,又怎会有了现在的九方王朝?那日他皇甫极当着陆佐之面做出的承诺又如何再好反悔!于是就那般,不知是为了偿还恩情,还是为了兑现承诺,皇甫极赶在陆佐尚存之年迎娶了陆又离。
他挽着她的手走入皇宫,心里却满满都是陆又柔的模样。他与她双双坐上王座,所想依旧只有陆又柔的笑颜。皇甫极不爱钟离,他欠陆佐与陆又柔的此生都偿还不清。他能做的,那点点弥补,便是依了当初誓言,令钟离所出为九方太子。
可即使如此,皇甫极心里怎会好过。他怎会能那般轻易地看着钟离的模样而抹去陆又柔的笑颜,这个曾只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妹妹如今成了他的皇后,九方的六宫之主。与陆又柔的错过令皇甫极在之后的几年里一直郁郁寡欢,他迟迟不肯动陆又离一下。他怕自己看到她的眉眼之时,会因那么一丝丝的相似而勾起无限伤感。
终于,彼此敌不过时间。皇甫极偶地染疾卧床,才猛地念起自己膝下尚无继位之人,当初誓言还不曾兑现,才忍下了心头百般滋味,与钟离同床诞下了皇甫治。皇甫极深深地明白,纵使他与陆又离育有一子一女,纵使他与陆又离今生都将相伴而过,他也远远不会倾心于她。
他不爱她,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