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书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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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亲王府派来这马车,外表和装饰非常平凡,但是赶车的却是个小太监——这两者的搭配在北京城的地界上非常惹眼。一路上,被兰香掀起的帘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窥探的目光,凡是看到了我的,或者说,被我看到了的,都被我回以恶狠狠的眼神。
廉亲王府在朝阳门码头外,离雍亲王府不算近,当马车辚辚的已经过了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堪的朝阳门码头时,我心都高高的提了起来。
从最旁边的侧门下车,也不理睬门上的人忙不迭和他打招呼,小太监就领我们径直进去了。一路上不时有丫鬟仆妇小厮人等好奇的看看我们,有些人还和领路的“何管事”打招呼,偷看我们,我想,虽然的确需要“藏拙”,但也不能太过于扭捏作态小家子气,不是丢雍王府的脸么?我都只淡淡的看他们一下,并不刻意回避。
进侧门后,走的一直是王府里偏东面的小路,穿过三道门之后,里面的堂皇幽静和外面喧嚣的码头已然完全是两个世界。往我们走的右边看,远远几栋对于古代来说很是巍峨的大厦疏朗错落的坐落正北,显然就是廉亲王府对外的正堂了。越往里走,布置和结构越有江南气息,清雅俊秀,和显得严峻沉肃的雍亲王府比起来,这廉亲王府的气质还真像他的主人。
不知又绕了多久,眼前又是豁然开朗,一片绿柳廊榭环绕的湖水倒映着天光,静静躺在这庭院深处。我叹了一口气,他们兄弟都很会享受啊。
沿着廊榭又往碧水深处走去,直穿过湖水一处比较狭窄的地方,前面还有一片更大的水域,水域最角落被两座很矮小的小山阻断,离我们来的方向最近的小山上,一片郁郁葱葱中掩着一两栋小楼,我们被领到了这里。
走近了,便能听到隐约有丝竹管弦之声,在水面上漾开,让人听得说不出的舒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何管事”不咸不淡的开口了:“凌姑娘,咱王爷关照说,请你这些日子就在这沁芳阁委屈一下了。苏州来的十二个女孩子就住在这儿,带头的叫锦书,一并儿服侍的丫头老妈子也齐全,有什么事儿,山后面院门外头住着管带小厮,叫老妈子去知会一声儿就是。”
我答应着,随他进了沁芳阁,一进门就是一个小小的靠水亭台,一群女孩子正拨弦弄筝,有的在吊嗓子唱着不知道什么戏,悠悠扬扬的甚是好听。见我们进来,全都丢了手中东西莺莺燕燕的叫了声:“何公公。”
“这就是跟你们说过的,雍亲王府上的凌姑娘,这段日子就和你们住在一起,也好一起练习排演。锦书,锦书?”
“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轻俏的从后面掀开帘子,脚步急碎袅娜而出,我顿时出现了不知道何公公在说些什么的花痴状态——这个女孩子,是回古代后见过的,在我看来最美的美女。
她脸上干干净净没有妆,以至于远看时五官都不甚清楚,只觉得她长了粉粉嫩嫩的一张瓜子小脸,走近了些,才发现她的五官眉眼线条无比纤细柔和,叫人赏心悦目。而且,她虽然在笑,但笑容似乎跟周围的一切无关,让人不知道她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个世界?但是这么美的笑容,又让人无法生气,却想去探询究竟。
不知道她和何公公说了些什么,已经转身向我福了福:“锦书见过姐姐,还请姐姐多指教妹妹们。”
说完,她矜持的微笑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应该淑女的回礼客气几句,但是回古代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惊艳,我在现代欣赏美女的习惯自然又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啵”的亲了一下她的脸:“MM,你真漂亮!”
她的矜持形象一下子变成一脸黑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腾的红了一片。
被她的翦水双眸看得我心旷神怡,一把拉了她手正要说话,却发现周围的人无不大惊失色,兰香倒是第一个笑出来的。
然后我们在这沁芳阁的一片笑声中互相见了礼,很快就亲切起来,毕竟我们来自苏州扬州,对于这遥远的北方来说,已经算是老乡了。
安顿下来之后,锦书对我这个人很感兴趣,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在这群精通乐器和唱歌唱戏的女孩子里面,我到底是来干吗的?就会一样弹琴,还是刚学不久的。想起“滥竽充数”这个典故,居然要在我身上重演了,真是丢脸啊~~
在和锦书小聊了一会之后,我发现她虽然脸上的表情总像是不甚在乎的温顺的笑,但心里却非常有见解,而且眼睛里面好象也藏了不少心事。
为了应付我的窘况,我叫锦书她们今后练习时我先看看,而且,坦白的告诉她,我除了会弹琴和知道几首歌之外,什么都不会。
“什么?姐姐你不要说笑了。若是如此,八爷为何要巴巴的把你从四爷府里请来?良妃娘娘可是八爷的亲额娘呢,她的寿诞,怎么会请错人?姐姐你不要谦虚了……”
这下轮到我一脸黑线~~要说为什么硬要把我请来,我也想不清楚……正皱着眉头发愁,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
一个人突然踏进来,大声说:“你果然来了!”
唬得我和锦书都是一震,忙转头看时,却是我只见过一次的十阿哥!
我们连忙给他行礼倒茶,他却摆摆手道:“不忙不忙,你,转过来我看看。”
我和锦书对望一眼,看看他,他却看着我,呵呵笑道:“我刚到八哥府上,就听说你已到了,先来看看——果然是你。你们不要忙了,我这就去叫九哥……嘿嘿……”
说着就自顾走了。
我们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闹,都愣了,我更是被他最后那声“嘿嘿”笑得心惊肉跳。
锦书又看看我,似乎了解了什么,轻轻的问我:“姐姐,九爷十爷他们,见过你?”
“就是因为被他们见过一眼,才会这么倒霉的……”
我简短的把那天晚上的经过讲给了她,她听完之后,点点头,说:“锦书已经可以想见,姐姐这般人才,当日情景必定如诗如画……可是姐姐你是四爷的人,想必四爷对你也……”
想起“侧福晋”,我烦得甩甩头,老天怎么就不让我回现代呢?这些人好像都好难缠啊?
“姐姐难道还为这个烦恼?不论跟了哪位爷,还不是荣华富贵啊?”
没想到她这么脱俗的人会说这样的话!我不解的看看她,却发现她笑得揶揄。叹气,也笑道:“做个永远排不上名的小妾,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靠着一个男人的眉高眼低生活?锦书,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啊。”
她已经收敛了笑意,坐下来望着栏外碧水,喃喃的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姐姐,锦书早已想过,我们虽然生得这个命,却万不可轻贱了自己。只是这话从来不敢对人说起,也没人可说,如今才知道,世上竟有姐姐这样的人儿……”
她突然笑了,抬起头来问我:“我好想听姐姐唱唱那首在水一方,我从没听过还有这个曲子,姐姐你教我们啊!”
于是一个下午就在给她们演示这首歌中过去了,她们全都喜欢得不得了,一个个用古琴、琵琶、筝、扬琴、编钟、云锣、笛子、笙、萧……一样样试演配乐,看得我目瞪口呆。
终于定下来这首曲子的配乐,再由她们认真试演一遍,效果竟然出奇的好。此时夕阳西下,湖上泛起金色的波光,垂柳轻拂,她们古典的唱腔压着水波传了开去,居然比邓丽君版更有味道。听得附近的丫鬟老妈子都跑过来听,连问这是什么新奇的曲子。
锦书连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果然是谦虚呢!”
在见识了她们的专业水平之后,我就一直在为一开始不知天高地厚答应为她们唱歌而惭愧,现在更只有对她苦笑了。
直到晚上睡觉前才突然想到:十阿哥说他去叫九阿哥了,怎么后来就没有再出现呢?
后来几天,我除了听她们唱歌排戏之外无所事事。锦书叫我再教她们几支新曲子,我只好拉她到一边悄悄跟她说,我记得的就那么几首歌,还要好好想才能完整的想出来,不能再像第一天样班门弄斧了。她只当我开玩笑,每次只是一笑,也不再要求。我反而找到了乐趣——找锦书学弹琴。有这样的美人儿来教,加上眼前急于要应付这一关,我学习兴趣分外高涨,缠得她竟然每天没多少时间做自己的正事了,好在她们多年技艺,练习也不在一时。
这天,我和锦书在弹琴,一群女孩子却在练什么舞,唱一支这个时候算是“流行歌曲”的词,锦书见她们跳得不得法,忙上前示范。
我没见过她跳舞,但当她一动起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原来她最吸引人的长处,是跳舞。当她有节奏的舞起来时,整个人就像风里的杨柳,却又迂回有度,这一段肢体语言,远胜千言万语,我那什么唱歌简直是……唉,真是出丑。
我看一阵,感叹一阵,突然心里有了主意,我是打定主意不会上台露面的——倒不是因为四爷的那番话,而是我真心想“藏拙”——那个场面上,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人呢。既然我记得的旋律对她们来说很新奇,不如连舞蹈一起像现代那样新奇的编出来,我也算是来起点作用的——不然最后人家问四爷府上来的那个丫头白吃白喝一个月,到底是干吗的……?(我又想得一脸黑线)。待得舞蹈一停,我就连忙和她们商量起来。
正在唧唧喳喳,门口突然传来早已被我遗忘的何公公的声音:“凌姑娘!”
我们连忙转头行礼,他今天却笑嘻嘻的:“姑娘这几日还算习惯吧?有没有什么短缺的东西啊?”
一见他这态度,我心里反而不安——肯定是又有什么事了。连忙答到:“多劳公公挂记了,我在这里很好!”
他说:“那就好,就怕奴才们服侍不周到,委屈了姑娘,不但我们八爷要责罚,今后连四爷那也不好交代啊……”
絮絮的说了好一阵,我也不说话,只低头静听——他特地来,肯定不会是为了专程来嘘寒问暖的。
果然,他最后才说:“八爷在书房等姑娘呢,请姑娘过去一趟吧。”
果然!临到了这一关,我反倒平静下来,就硬硬头皮去吧。
随何公公走了一条和来时完全不同的路,我们又从另一个方向绕回了前面湖边的一带廊榭。我也来不及细看这些建在水面上的精致小楼,就被领进了其中一栋。何公公将我留在一个房间,就退了出去。
剩下我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打量着这间很不像书房的房间。
不可否认,这间房间实在够豪华。它是一个扁扁的长方形,长方形的一个长边,是一整块玻璃——在这个时代,这就很奢侈了。玻璃外,小楼压着碧绿汪汪的湖水,远远一片春光明媚。可以想象这里四时的湖景,春有垂柳、冬赏雪……
我呆看了好几秒湖景,又疑惑起来,看这里的布置,除了两架书之外,就只有一列精致舒适的面朝玻璃摆放的坐椅和小几,显然是为了欣赏湖面风景而设,看上去应该是个会客室。里面还装饰了不少看似很值钱的金银、瓷器摆设,可惜我知道它们要几百年后才是古董,暂时没兴趣。我走到一个坐椅前,坐下来,发现小几上摊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件。随手拨着翻看了几下,好象有书信,还有一些花花的纸,但我心里有事,根本没去看它们的内容。随着时间过去,还没有人来叫我,我心里渐渐紧张起来。从椅子上一抬头,却发现对面书架边挂着一副奇怪的装饰画。
说它奇怪,不是因为题材,而是因为它和这些古代的场景相比,让我觉得分外眼熟和亲切——居然是一副油画。我很惊喜的站起来,走到它面前细看。
画上是在现代很常见的题材,英国乡村风景。一缕阳光从灌木丛中朦胧的打在一栋乡间小屋,山谷中有流水和蒙蒙雾气。因为有一个朋友在美术学院油画系上学,我也耳濡目染了不少,这副画看来画法相当严谨工整,是古典主义里中规中矩的佳作。这时候,我最喜欢的透纳还没有出生呢。
手指轻轻抚过油彩堆积硌手的画布,我发现画面右下角墨绿的灌木丛中藏着作者的签名,一笔潇洒的右倾花体字——GiorgioMoreland①,我喃喃的念道。
看来,这个人应该是现在英国的名画家了,显然是他的画被英国当作礼物(清朝自己称为‘贡品’)千里迢迢送来中国。
我冷笑着,人家已经在资本主义革命、工业革命了,你们还在固步自封,兄弟父子为了皇权拼得你死我活。
就像在学校图书馆习惯的那样,我手指无意识的划过书架上的一列列书,线装书的书脊上没有名字,我只好随手抽了几本出来看。没有一本自然科学的,全都是些翻烂了的人情世故文章。我突然为他们感慨起来,此时的荣华和繁盛今后还不是一样变成过眼云烟,就像曹雪芹后来总结的: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十几年后全都变成了一场空。被自己的父亲憎恨,被自己的兄长迫害,想到胤禩际遇的起伏之大,我不禁要同情起他们来了。
正在沉思,何公公又神出鬼没的出现了,我又被他吓了一跳。
“姑娘,让你多等了,请随我来。”
谁叫我人在屋檐下呢,乖乖的随他走,却出了现在这栋楼,重新沿水边往前面走。另一栋压水小楼在刚才那栋房子的侧前方,我随何公公进去,上楼,进了房间,顿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奇怪的气氛冲我而来。
胤禩、胤禟、胤誐、胤禵,或歪或坐,八道眼光齐刷刷的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