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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十月底车驾回京,第二天就祭告天地,废黜太子,但十三阿哥很快被放了出来。一场废太子风波之后,立刻又兴起了推举新太子的浪潮,结果康熙大惊于八阿哥在朝野的势力,将其贬斥一顿。新太子推选暂时作罢,京中政局却已经被撩拨得暗流汹涌,漩涡丛生。
    在这惊涛骇浪中,胤禛倒是早已恢复闲适自若的状态,胤祥则只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每日纵然雍和宫的文件来往雪片似的,他只四处优游。连几个小少爷好几次问小美人鱼究竟怎么样了,都被书房这不一般的气氛和他们阿玛的眼神吓回去了。次数多了,竟然也就不再问了,可能小孩子心性,忘得快吧。
    我很开心又回到了书房,现在才发现这个避风港的好处——我根本不用见到福晋,更完全不会跟那些姬妾有任何交集,还是这种气氛适合我。一番忙乱下来,直到八阿哥受挫,朝局看似重新恢复平稳,胤禛胤祥才恢复了各自正常的样子,但是大家都都很清楚,各位阿哥心里都拿着劲儿,好戏才刚要上演。
    转眼间康熙四十七年春天已经悄悄来临,看着新芽吐绿,冰融水活,我又恢复了在院子里发呆的习惯。
    这天上午,李卫匆匆忙忙的跑到书房来,悄悄招手把我叫了出去。我奇怪的问:“神神秘秘的做什么?你不是跟王爷进宫去了吗?“
    他拉着我就走,一边走一边说:“又出事儿啦!王爷刚从紫禁城回来,在门口等你,你去了就知道了……凌姐姐你就别问啦,我也说不清楚……”
    我稀里糊涂的跟他穿过至今没搞清楚的层层红墙、甬道,又来到那个后门,一队骑马的戎装扈从簇拥着一辆明黄袱幔的八抬大轿,在原地休息。李卫上前轻声说:“主子,凌姐姐来了。”里面似乎说了句什么,李卫便一撩帘子,示意我进去。
    我再不懂古代规矩,看见这轿子的装饰也知道,这是仅次于皇帝御辇规格的亲王坐轿,我可不敢上。所以我不但没上前,反而还吓得退了一步,谁知道这架势,是要做什么去啊?
    谁知轿帘掀起来,还是一身亲王朝服没换的胤禛用一个略不耐烦的眼色看了我一眼,我就乖乖的钻进去了。谁叫他那么不怒自威呢,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听话比较安全。
    他一跺脚,轿子平稳的出发了。只听后面一片整齐的马蹄声,打量着这装饰豪华,宽敞得像一间小房子,里面还设有一张小桌子的轿子,我才发现做贵族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好奇的东张西望一阵,兴趣又没了。主要原因是胤禛板着一张臭脸一直看着我,让我心惊肉跳,也不知道狗儿那个家伙说的“出事了”到底是什么事,怎么会和我有关系呢?
    沉默了很久,他突然说:“替我更衣。”什么?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他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呃……已经上了贼轿了,那就继续听话吧。于是乖乖的站起来,替他脱去外面的亲王袍服。其实袍服里面才是日常穿着的衣服,亲王袍服完全是一个礼仪上的罩衣,因为精细的绣花和镶嵌,它相当重。
    我不知道该把衣服往哪放,只好手足无措的抱着衣服坐下来。他又向我身后示意,一看,原来有个挂衣服的架子。我连忙又站起来把衣服挂好,还没来得及回身坐下来,他从我身后轻轻一扯,我大惊失色的跌进了他怀里。
    本来就已经被他折腾得全身发热,现在更尴尬了,不敢出声音让外面听见,又想挣脱。挣了挣,他猛的搂一搂我,贴着我耳边说:“不要动!”
    我就真的不敢动了。
    结果这么一路上,我虽然坐在他腿上,却紧张得全身酸痛,可怜轿子还老是走不到头,我觉得几乎过了一个世纪,轿子才停了下来。
    “王爷,到了。”
    显得心事重重的胤禛这才放开我,有人掀开轿帘,他先出去了,又转头等我,扶着我跨过轿杠。本来脑子里一团糨糊的我刚看清四周的景色,就忍不住赞叹的低呼了一声。
    眼前是一片粉墙黑瓦的农庄,庄子后面可以看到起伏的小丘,我们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稻田,整整齐齐一块块的绿波随春风轻摇。此时天空碧蓝,阳光温暖而不灼热,农庄四周杨柳依依。对于我这个长期只能闷在一角红墙内的小院子里发呆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
    我笑着,深吸一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胤禛,在这么美的阳光下,他居然笑得有点勉强,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早有人进庄通报,转眼就有几个人一溜烟跑过来,老远就跪下磕头,为首的壮年人看样子是这里的头儿,一边磕头一边忙不迭的连声说:“唉哟我的活菩萨王爷,什么好风就把您给吹来了,敢情是前些日子请的观音菩萨看我心诚?爷有两年没来了,奴才们想去贺王爷封了亲王,可咱们这牌名儿的人排队也排不上号啊,只得在庄子上远远给你老磕头贺喜了……”
    听得大家都笑了,他絮絮叨叨还要说,胤禛也笑着说:“得了得了,起来吧,哪有那么多话要说的?今儿把你庄上新鲜的瓜果野味儿拿出来好好侍侯就是孝敬我了。”
    “得嘞!爷您瞧着吧……”这个演戏一样滑稽的家伙站起来,偷眼觑了我一下,一边答应着一边紧跟在胤禛身后絮叨着进了庄子。
    已经到了午饭时分,庄上的头儿——叫“老黑头”,果然用心弄了一桌子精致美味的野味和时鲜果菜,比雍亲王府的“食堂”饭好吃多了。虽然只有我和胤禛两个人,有点尴尬,我还是不客气的大吃了一顿,心想,用大学食堂里的话说,我又不稀罕你看上我,担心吃相做什么?结果一顿饭吃得胤禛又是笑,又是诧异,直叫我“慢点”。
    吃过了饭,略坐了一会,胤禛又叫过老黑头,问他:“上次十三爷选过来的那些滇马怎么样了?”
    “唉哟,那些个马儿真是千里驹啊,我打发庄子上最会伺候马的几个小伙子把他们养得彪肥腿壮的,脾气儿也好,看着别提多爱人了……”
    听他还要唠叨,胤禛也不理他,只对我说:“走,看看去。”说着拔脚便走了,老黑头连忙也闭了嘴跟来。
    侧院里众随从和护卫还在闹哄哄的吃酒,只李卫眼尖跑了过来,胤禛示意不要叫人跟着,就带着我和李卫,随老黑头来到了后面山丘。
    山丘坡度平缓,绿草浅浅的,开满了紫色的小花,美得恬淡幽雅。刚翻过山丘,我还沉浸在这北方难得的温暖春天中,一匹马就昂然映进众人的眼帘。
    神骏这两个字,是我首先想到的形容词。它一脸傲气,此时被几个驯马的人摆弄得摇头撅蹄的正不耐烦,长长的鬃毛不甚驯服的在微风里飘拂,远远看来就像一片刚刚飘落在这山头的白云。
    “乖乖!好家伙!”李卫咋舌。
    我不自觉的走近它,还有好几步距离,它就警觉的看着我。一向最喜欢马的眼睛,觉得它们的善良、骄傲、悲哀和不羁都毫无掩饰的流露在美丽的眼睛里,此时我也微笑着和它对视,想把我对它的喜爱和善意传达给它,果然,它很快就低下了头。
    “这马真怪了……姑娘你再拿这喂它试试。”一个人从马后面递给我一把糖。
    我伸出手掌,它嗅了嗅,又审视的看看我,低头吃起来,舌头舔得我掌心痒痒的,我忍不住笑起来,另一只手轻轻的想抚顺它的鬃毛,它也只抬头看看我,又继续吃着糖。
    “嗨!小的原说就这匹马最不好驯,原来是喜欢漂亮姑娘……”
    “放肆!”老黑头断喝一声,又偷眼看了看胤禛。我见老黑头这眼色,也怕胤禛生气罚人,连忙笑着对这个驯马的年轻人说:“亏你还是个马打交道的,连这都不明白!马儿怎么会挑剔人长得漂亮不漂亮?你想想,如果你真心喜欢它,它自然会和你亲近,愿意听你的话,如今你一心只想用强压服它,它也是个有脾气的,怎么能服你?”
    老黑头和年轻人连忙没声价附和起来,一时把我夸得天上难得,地下无双,胤禛突然说:“去把去年冬天从热河带回来的那匹马拉出来。”他们才连忙去了。
    一时间果然拉出来一匹马,和眼前这匹相比,她娇小不少,“小枣红!”我惊喜的叫她,她也欢喜的迈开蹄子奔过来,亲热的拿脖子蹭我。
    胤禛对其他人说:“你们就在这里候着。”说着拉了大白马,让我拉了小枣红,往远处连绵的浅草地走去。
    我有很多东西想问他,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了好一阵,只好先从马儿说起。
    “王爷,您不是说这小母马资质不好吗?”
    “你不是说喜欢她,就觉得她好吗?”
    我无言了一下,他说:“这匹白马还没有取名字,你说叫它什么好?”
    “……踏云。好吗?”
    “好,我把踏云连小枣红一起送给你。”
    我愣了一会,才说:“谢王爷恩赏,可是奴婢觉得,这踏云不是奴婢配得上的,奴婢不敢受。”
    “哦?那谁才配得上?”
    “奴婢觉得,这样的骏马当然要配英雄,就像四爷、十三爷这样的。”
    “这些马运来时是十三弟选的,前些日子他跟我说,他觉得这匹马对你的脾气,叫我把它送给你。他还说,你告诉他,你最恨投做了女儿身,是吗?”
    没想到他们兄弟还有过这些对话,我低声道:“是。”
    他站住了,我也停住。回头看看,已经看不到那些人,远远低处的稻田里,能看到几个农民在地里劳作的身影。眼前展开的,仍然是开满紫云英的山丘草地。
    正在四处张望,突然身子一轻,我已经坐在了踏云的背上,胤禛也轻轻跃上马背,坐在我身后,不知道他怎么弄的,踏云突然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还记得上次骑马的经验,我先吓得闭上了一会眼睛,但慢慢觉得,似乎没有那么颠簸。温暖的春风扫过脸庞,也可以睁开一点眼睛。踏云奔跑得飞快轻盈,我只看见前方碧蓝的天,脚下四周掠过鲜艳的紫色,青翠的绿色,还有身下的踏云像云朵一样的白色……总之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正在陶醉,踏云却渐渐停下来,变成在草地上漫步,小枣红也出现在踏云身后,原来她一直跟着我们呢。我开心的想下去和他们玩,胤禛突然丢开缰绳,双臂从身后环抱着我,头埋在我脖子里,低低的叫了一声:“凌儿……”
    我惊得全身都僵硬起来,脖子被他呼吸的气吹的痒痒的难受,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凌儿……我才发现,已经这么舍不得你了。”
    什么?
    他仍然埋头在我脖颈间,说:“一直想带你来骑马,这些日子竟不得空。好容易空下来了……今天下了朝,八弟过来说他的额娘,宫里头良妃娘娘寿诞快到了,他因刚刚进封了亲王,已经请旨要把良妃请到他府里贺寿,请我们兄弟都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头来,突然纵身下马,然后伸开双臂,我只好笨手笨脚的往下滚,心里直惭愧这严重破坏整个画面的丑陋姿势。
    他抱住我,轻轻放到草地上,才接着说:“八弟说他和九弟府上的女孩子都不中用,特地请了苏州有名的戏班子,也只有那个头牌名伶略看得过眼,加上京里的班子,也还不够。眼看良妃寿诞即至,他竟想起我府中还有个你,遂向我借你去他府上教习并排演曲子,到时撑充场面。
    我原根本不信他们几个那里还能少得了用得上的女孩子,只要放出话去,众人还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送?但今日他竟趁朝会刚过,三哥、五弟都在一处时来说,连一干朝臣都在旁听见了凑趣儿。既说只是我府里一个丫头,众人府上就是指着送几个也是常有的事,又是为良妃贺寿,我竟没有理由不“借”你,不就便儿‘送’给他还反倒是我吝啬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和眼神都已经变得阴狠起来,此时停了停,粗重的喘了一口气,咬着牙齿慢慢的说,“老八真是心有山川之险。”
    我呆呆的看着他,这恐怖的表情决不是开玩笑的……那么……
    第一,过去一年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八阿哥居然还想得起只在黑乎乎的晚上见过一次的我?
    第二,胤禛“才发现这么舍不得”,原来是因为有别的人也发现了我?
    第三,……
    我正在用无数种分析想要消化这件事,他突然转过身正对着我,双手握着我的肩,盯着我说:“我这就收了你如何啊?”
    收……收了我?他的意思是……
    虽然我在现代是一个还算思想开放的人,但是眼前这么直白的话还是让我心里砰砰乱跳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看他,又不愿意对着他灼灼的目光,过了几秒才想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来,说:“奴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他咄咄逼人的问。
    我的人权意识又呼呼的火苗直冒,实在是忍不住,干脆抬起头回答到:“奴婢就是不敢!若是要我一辈子在书房里做个丫头,就是让我去塞外看马,我也愿意。但是我根本就做不来别人的小妾,更不会和别的许多女人一起服侍一个丈夫。”
    看着他眼光又开始凶狠起来,我觉得委屈,眼眶里渐渐泛起眼泪,放缓了语气,恳求的说:“王爷!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奴婢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想想,若是把我放在一角红墙内圈起来,每天就等着你从那么多女人里挑中我,来看看我,凌儿还是现在这个你想要的凌儿吗?
    王爷您看,这草原、花儿、马儿,它们这么自在的生长在蓝天下面,就像凌儿,生性简单,就算流落江湖,也会自在开心。可是如果我要学着在许多女人里面,每日只想着梳妆打扮,使小意儿,互相使坏打压别的女人,来争得王爷您的心里的一点位置,凌儿不会争,更争不赢,只会像踩在踏云马蹄下的这花儿一样枯死的!”
    他半晌没有动静。我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委屈。他弯腰拉起我,拿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惊。
    “我知道你是个心气极高的,原以为,我身为亲王之尊,也不算委屈你了。没想到,你是这个想头。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喜欢你鲜活的样子……可是……凌儿凌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知道这一关已经暂时通过了,干脆在他胸前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痛哭起来。
    哭得头都晕了,他衣服上也再也没有地方可以擦鼻涕了,他又焦虑的说:“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我才满意的停下来。
    他无奈的说:“原本也只是想问问看你的想头,要给你办入籍什么的都来不及,老八那里已经推不掉了,明天就会派人过来接你,我让兰香陪你去,她看着还机灵点。还有一个月就是良妃寿诞,一个月后,我接你回府,立你为侧福晋——不要这样看我,我知道你,你也要相信我,我能保护好你,让你一直像现在一样开心。”
    没想到说了半天是这个结局,我急得一口气没提得上来,一句“不要”居然没有说出口。想哭,眼泪鼻涕都已经流光了,欲哭无泪。
    瞪着眼睛看胤禛,他却不再看我,只很肯定,很满意的把我抱回马上,好象侧福晋这个身份已经是对我极大的恩典,最好的解决办法一样。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霸道,这么没有人权观念呢?他……他甚至不问我是不是爱他,愿意嫁给他,只要他喜欢了,就要。
    踏云又奔跑起来,我却再也没有了来时的心情。
    回到马厩旁边,一群人早迎过来,看着胤禛小心的把我抱下马,看看他一片狼籍的衣襟,还有我红红的眼睛,一脸不知道什么样的表情,他们都低了头憋住了笑。
    在回去的路上,胤禛仍然抱着我坐在轿子里,却一反来时的样子,不停的说话,反复就是那个意思——在八王爷府里要“藏拙”,不要像在他书房里那样议论事情,要少见人……
    我好几次开口要说话,刚叫了一声“王爷”,他就自顾说起自己的话来了,就算早已了解他的霸道,还是把我气了个无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我就由兰香陪着,静悄悄的由侧门上了去八阿哥——廉亲王府的马车,没有一个人送。说到底,我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奴才。
    一路上繁华喧闹,兰香不停的掀起帘子看着外面的市集,开心的指点着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心里却像被上了枷锁一样沉甸甸的。不知道在雍王府的未来该怎么办——因为历史上根本没有出现过我这样一个侧福晋,也不知道此时正处于权力斗争漩涡中心的廉亲王府会是怎么样的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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