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地平线，热气将景色氤氲成一片朦胧。
    金城秋站在敦煌城上眺望远方，金冠束发，一身玄装。他身前的城墙上飘扬着黑色的旗帜，烈日下肃穆庄严。旗面用金丝绣着城主的姓氏，一如他襟前的金丝花纹，昭示着主宰敦煌的力量。可就是强大如他，也已在城头站了很久了。
    宴请贵客。
    当城主向众人宣布这一消息，全城诧异。
    来客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也不是什么“老前辈”，他甚至比金城秋小了十多岁，是个才出道的孩子！
    然而，对这个才出道的孩子，敦煌城主似乎有无尽的耐心。
    “开门！”
    当那袭渐行渐近的白衣初现轮廓之时，金城秋一声令下。
    铁索拉动，木桥缓然降下，架于护城河上。隆隆声起，斑驳却坚固的城门向内打开，敞露出古城的大街。街边士卒林立，衣着端庄。红色的长毯匍匐在地，铺满长街。
    金城秋走出城门，驻足在木桥上，向着来人大笑三声：“你可算来了。”
    风尘仆仆的少年缓步走到大漠的主宰跟前，微一颔首，回敬了一个微笑：“城主久等了。”
    “哪里哪里，公子能来，是我敦煌城的荣幸。”敦煌城主没有丝毫怪罪的意味，话语间带着豪迈的笑意，“就算等上三天三夜，也是值得！”
    少年摘下风帽，露出他清俊的脸，眉眼间的忧悒淡淡：“岂敢。”
    金城秋见了，大叹一声“公子果真青年才俊”，竟搁下一城期盼许久的人们，领着夜肃清向甘泉水走去。
    —
    倾夜楼主真的风华绝代吗？
    这是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
    守门的士兵刚回到家，妹妹宁长曦就摇着他的手臂不肯放了：“哥哥，你见到夜肃清没有？”
    宁非石被缠得无可奈何，只好告诉她：“见到了见到了。”
    “他长得怎么样？”宁长曦仰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哥哥想了想：“形容不了啊，那样的气质，连城主在他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宁长曦红着脸：“我能不能去看看？”
    哥哥当然不能拒绝，有谁能拒绝一个妙龄少女最烂漫的梦呢？
    —
    金灺凉早已不是少女了，她早已没有烂漫的梦，早已是两个孩子的娘。
    可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一身淡黄的长裙，仍掩盖不了她令无数男人心动的身姿。
    一支成色上好的金步摇点缀在她挽起的发间，简单却不失尊贵。
    她只是这样随意地坐在那里，却成了茫茫大漠最动人的画作。
    夜肃清一进门就看到了她。
    他虽与她素未谋面，却也能猜到她是谁。
    ——金城秋执意让他先回房好好休息，总不会毫无缘由。
    夜肃清合上房门：“若夜某知道请夜某来的是金夫人，一定不会再三推却。”
    金灺凉掩着嘴，柔柔地笑了：“妾身不方便出行，只好劳驾公子不远万里而来，妾身给公子赔不是了。”说着，竟真的要向夜肃清施礼。
    夜肃清忙托住她的手臂：“这怎使得，论江湖辈分，夜某还得称你一声前辈。”
    金灺凉看着他，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母亲在世时待我亲如姐妹，却不想，这一别就是十八年。”她叹了口气，满目惆怅，“十八年了，我嫁到敦煌的时候，你还未出生。”
    夜肃清静静地听着，清俊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就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剑，虽掩去了锋利，却遮不住锋芒。
    金灺凉怔怔地看着，突然伸出手，抚上夜肃清的脸：“真像，真像啊……”夜肃清茫然地看向她，可她却没了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淌过她的脸颊。
    夜肃清突然明白了。
    他眯起眼，冷冷打断她的回忆，“不知夫人找夜某所为何事？”
    金灺凉一愣，缩回手。
    转瞬间她又换上一个柔美的笑容：“夜公子，妾身听说，你杀人需要理由。”
    夜肃清回答得很干脆：“是。”
    “却不知，”金灺凉看了看他的脸色，犹豫片刻，终于轻声，“你为何杀了赵襄？”
    夜肃清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似笑而非地走到门边：“看来夫人听说的还是太少了。”
    他刚想打开门出去，恰巧金城秋叩门而入。
    “你在和谁说话呢？”金城秋笑着问他。
    夜肃清皱起眉，回头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眸色微变：“我原当她是城主夫人，可现在，我也糊涂了。”
    金城秋诧异道：“你说什么？你见到了夫人？”
    夜肃清颔首。
    金城秋沉吟片刻：“你跟我来。”
    —
    穿过重重机关，夜肃清终于站在一座水晶砌成的陵墓前。
    不，这不是水晶——敦煌城的最深处，竟有一片玄冰砌成的天地！
    金城秋走进陵墓，拿下墙上的一盏灯：“夜公子，关于我为何邀你做客敦煌，你可有想法？”
    夜肃清的声音毫无波澜：“城主不把话说明白，夜某怎能知道？”
    金城秋大笑一声：“也是。”
    他们开始向陵墓中央走去。
    “武林大会之后，我收到了赵襄遇刺的消息。”金城秋的脚步很缓慢，也很沉重，一如他的话语，“赵家，是敦煌城在关内最大的盟友。”
    夜肃清似早已明了，听到他的话，仍十分平静：“所以，金城主想为他报仇。”
    “一开始是的，后来夫人劝阻了我。”金城秋走到一面冰墙前，停下脚步，“夫人说，你是她故人的儿子，‘年轻有为，实乃可用之才’。”
    夜肃清沉默了，他想起“夫人”方才的那些话，不禁皱了皱眉。
    金城秋却没有觉察，而是自顾自说着：“从去年春天开始，敦煌城每隔几个月都会有一笔微妙的支出。对此我虽不清楚钱财的去处，却也知道是夫人动的手脚。”
    夜肃清淡淡地笑了：“第一次收到夫人送的情报，我着实吃了一惊。”
    金城秋一愣，似是没想到夜肃清竟会如此坦白。他很想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消息，却没有问出口。
    ——夫人做的事，他向来不会干涉。
    而夜肃清已问出了他的疑惑：“金城主，真正找我来的是夫人吧？”
    金城秋点了点头：“夫人生前，一直想见你一面……”他突然一掌拍向冰墙，“这恐怕是她一生最大的遗憾了吧。”
    夜肃清看着冰墙缓缓移向两边，露出墙内奢华的装饰。
    淡黄色的帷幔，淡黄色的光，睡在冰床上的城主夫人，盖着淡黄色的锦衾。
    金城秋的脸色却变了，他的手抚在她光滑而又苍白的肩头，颤声问道：“你见到的‘夫人’，可是穿着淡黄色长裙？”
    “不错。”夜肃清望着锦衾下不着衣饰的人儿回答，“她的容貌也和夫人无异。”
    金城秋猛然回头：“追！”
    夜肃清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此刻她早已走远。”
    金城秋目眦欲裂：“好，很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莫要让我知道她是谁！”
    夜肃清还是摇头：“你一定要知道的。”
    金城秋定定地看着他：“好，很好，这里有些事你也非知道不可！”
    夜肃清却打断了他：“无论是什么事，都只有一句话，夫人于倾夜楼有恩，夜某不得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