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帘卷秋风醉清歌  第三十一章 蒲团耳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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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秋月光柔和蔼蔼的,洒在山林间,像是染了一层烟波依洄的梦的色彩。
    小山坡顶上,白井池左手扶住后脑勺安然的躺着,仰望上空,细长的眼眸微睁,眼珠儿一眨不眨的,是黑漆漆一潭的无波,却仿佛能看得到天上的繁星银河。
    左苏也躺着,只是躺在的是那人的身上,呼吸随着胸膛的颤动而一抖一抖的,萦绕鼻端的尽是他人的气息,淡而隽永。
    脸微侧,隔着某人不时随风扬起的乌发,目光倒映着远处的山河水色、繁华灯影。
    两人身后,是一窝暖暖燃起的火。
    一点光,在这夜色茫茫之中,似乎比那本身的热度更让人感到温暖。
    燃木“噼里啪啦”作响。
    呼吸间,纠缠在一起的不知是谁的发丝粘了过来,左苏懒得用手一条一条地抓,于是就干脆朝着一个方向一刻不停的吹气。
    吹着吹着,落在别人心里便以为是挑逗,白井池狠心的在她脑袋上敲上一记,之后齐着她的鬓边将顽皮的发丝收拾好,缠在自己的各个手指上绕着一圈一圈。
    左苏斜睨着眼看他,不屑的努了努嘴,并不觉得他这时的行为比自己刚才要成熟多少。
    一样的小孩子心性!!
    脑袋蹭蹭,贴近对方不过分柔软亦不过分硬实的胸膛,换一个更舒服的角度,左苏清爽冷冽的嗓音敲碎了满空寂静。
    “你今天的安排我很满意。”左苏翘起嘴角,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恩赐般说道。
    “……”
    久久的无语,白井池用力的弯下头,一潭子的水对上,左苏以为是错觉,因为她从中竟然看出了疑惑无辜等神色,可不一刻对方磕巴说道:“……安排?”
    那一个神色,她非常确定,的确是无辜得很,像只一面无知的可爱小兔。
    “难道不是么?”左苏没好气的说道。
    见过别人邀功的谄媚,就是没见过别人不邀功的无辜。
    虽知他看不到,左苏还是举起手指,一只一事的数起她认为的他今日的精心安排。
    数的时候还顺便回忆一下细节,觉得跟白井池这厮出门,真的不是一般的爽,简直就是合心合意合胃口。
    “你看,一路下来,吃喝玩乐全都有了,还说不是?”
    最后说着话,左苏甚至带着点犀利了,盯着白井池那一个狠啊,似乎只要他说一个“不”字就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可白井池不是看不见么,所以这诚实的娃在瞧不见别人的脸色的时候依然疑惑无辜的很,即使是听了左苏的话之后,还是很不同意的摇了摇头。
    白井池说道:“我今天其实只是想和你去放纸鸢而已来着。”
    “……”左苏怔愣了一下。
    白井池继续说:“出门的时候天气挺热的,路过水边就想着解解闷气,恰好有个千日湖就顺便了;而之后,饿了当然要吃喝,阡陌居是最近的;既然阡陌居都进去了,那么芙蓉亭就顺道吧;走的时候天气还是那个模样,不大想动,就找辆板车来躺下;放完纸鸢之后有点渴,就找水喝去了;水里有鱼,晚餐自然不能亏待自己;至于这里,是真的来散步的。”
    那一个语气诚恳,那一个神色正直,可落在左苏这里,只觉得自己是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原以为是诚心诚意的安排,却不过是一个偶然与美丽的误会。
    当所有的浪漫被安上偶然的标志的时候,左苏只觉得很幻灭。
    不过,白井池所说的话,她也没有尽信,或许是觉得将其认为是一个浪漫的安排不失为一个更美好的回忆;又或者仅仅是觉得白井池本身就是个很能侃的人,若他只是在忽悠她,瞧她露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个美法呢。
    综上,左苏在白井池的话后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至于真相如何,是安排的还是偶然的,恐怕只有天知地知白井池自己知了。
    “不过,我还真诚心准备了东西来特意讨好你的。”白井池捂着一手掌的头发在鼻端,声音藏在下面,闷闷的,魅惑的。
    而左苏的反应很是平淡,仅是挑挑眉,乍一看觉得她对这并不上心,可实际呢,不是她不好奇,毕竟那人用到“讨好”这个词,只是她好奇不出什么。
    左苏灵巧的翻了个身,双肘撑着地面,面仰着,原先握在白井池手中的头发像雨丝淅沥的滑下,披散在肩膊,然后看着他优雅的起身,整衣,然后从不知哪出掏出来一个精巧别致的木盒子。
    盒子不大,却也不小,左苏着实好奇他刚才究竟是藏在哪里,眼睛往胸襟、袖子、腰带处看去,依然看不出个究竟来。
    不过相对而言,她还是更想知道这小盒子里放着什么。这般想着,白井池忽然抛过来盒子,左苏只好手忙脚乱的接上。
    待触碰到才知晓,这盒子可不是一般的重。
    颜色黑得像黑釉,有一种极素朴悠远的香,连绵不绝地从木盒子渗出,飘流在空气里。
    是上等的沉香木!!
    左苏惊讶的瞪大了眼眸,然后直勾勾的看着白井池,片刻又落回用沉香木制作的盒子上,摸了摸,又嗅了嗅,忽然想起一些久远的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话:
    沉香不只是木头,也是一种启示,启示我们在浮动的、浮华的人世中,也要在内在保持着深沉的、永远不变的芳香。
    浮世是水,俗木随欲望水波流荡,无所定止。
    沉香是定石,在水中一样沉静,一样的香。
    一个人内心如果有了沉香,便能不畏惧浮世。
    可惜沉香木再好,左苏还是直觉地认为,白井池用来讨好她的东西绝对不是指这沉香木盒子,可他究竟要送什么东西需要到用上沉香木盒子来收藏呢,左苏的心思是完全被勾起了。
    摸着那条几乎没了痕迹的缝隙,左苏煞是意味深长的看着白井池,直到他大大方方的挥手让她打开这个潘多拉的盒子。
    风乍起,火光一时大盛,照耀出神色不定的两张面孔。
    左苏的鼻息几乎是凝住了的,目光紧紧锁在那沉香木盒子中的物件上,片刻,仿佛是心脏终于承受不了的,“啪”一声,盒子合上了。
    左苏扬起眉头,美眸里藏着光芒,在夜色中耀熠生辉,她狠狠吐了口气,望着白井池语气轻佻的说道:“你的皮肤好得都比得上这玉了。”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之后,是玉,羊脂白玉!
    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
    羊脂玉从来都得人们极为重视,是玉中极品,非常珍贵。它不但象征着“仁、义、智、勇、洁”的君子品德,而且象征着“美好、高贵、吉祥、温柔、安谧”的世俗情感。
    虽然在这个时代,不至于只有帝王将相才有资格佩上等白玉,但要得到这么美丽的羊脂玉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左苏不是常人,自然是见过也得到过羊脂玉的,所以她心中之所以到现在还不减震撼是因为了另外的原因。
    左苏忍不住再次打开了盒子,轻、薄、柔、软的绫罗一层堆着一层,上面静静躺着孪生一样的羊脂玉,映着火光,羊脂玉浅浅浮着一层雾。
    微颤着的的手小心翼翼的拿起其中一块,那温润细腻的触感,让左苏情不自禁揉多几下,然后带着惊奇的目光看怪物似的看向白井池。
    那肌肤看着像玉一般也就算了,可那玉入手的触感让她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他的肌肤,摸起来简直就是差不多,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这人啊长得……难怪遭天妒!!
    “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认识澜的吗?”同样像玉一般温润的声音响起。
    左苏听闻此话,微微点头,火光映着地上的影子跟住一荡一晃的。
    “从前的确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可是在芙蓉亭遇见之前却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就是到尚品斋请他打磨这玉的时候。”
    左苏瞪大了瞳孔,随即低头细看,果然在沉香木的前面右下角以及盒内的绫罗上找到“澜”字的刻痕和刺绣。然而手中的羊脂玉上是没有刻字的痕迹的,左苏猜想,那人应该也觉得如此完美的雕琢如果添上著者名的话就毁了吧。
    澜的技艺,果然出众。
    可,澜不是向来只凭心情雕琢的么,而且能拥有他的作品的都是一些特殊人群,真不知道白井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个内心骄傲得要命的人全心全意的为他雕琢饰物。
    对于左苏的不耻下问,白井池调皮的眨巴眼睛,笑如春风:“我们只是一见倾心。”
    左苏捧着礼物爱不释手,白井池见她如此喜欢便催促道:“喜欢的就试试吧。”
    她心中是跃跃欲试的,但是这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水,那么就算试了也没有用处。
    白井池听她这样闷声说着,忍不住竟“扑哧”笑了出来,引来左苏不满地直勾勾看着他。
    白井池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眉目婉转间,思绪骤然迸发。
    他勾起懒散一笑,臂撑着地,身子倾向左苏,带着一股子神秘兮兮的兴奋说道:“自古便有对镜梳妆,以水照人,那么我们今天不妨来一个对眸梳妆,以目照人。”
    左苏怔愣半刻,又盯着他面容半刻,最后在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上面停留了更不知多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这个人……
    然后在他近距离的专注的“直视”下,左苏觉得夜晚的空气温度似乎上升了不少。
    微笑晃花了眼睛,推搡着,然后在他的瞳目中,左苏看见了自己,清清楚楚的自己。
    墨似的黑色眼眸在火光中明亮如镜,镜中的人小心捧起沉香木盒子中用羊脂玉雕琢成的耳坠,轻轻挂在两边耳郭处平时难得一用现在几乎看不见的小耳洞。
    对着一个人的眼睛作秀,左苏觉得这是在挑战自己心脏的强大程度。
    因为靠的近才看的清,所以两个人的鼻息几乎是缠绕在一起的。
    又因为靠的近而缺乏支撑点,所以左苏就是凭借着白井池放在她肩膀处的掌力来维持身体的平衡的,可现在,那掌心不容忽视的热度直烤得她双颊酡红、眼角蓄水。
    可这些都不是让她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她在他眼中只看得到自己,那专注而炽热的眼神,让她仿佛看到了父亲和unclelee看母亲时候的眼神,这样的对视,让她没来由的心神颤动。
    白井池一手勾着她的肩膊,另一只手则悄悄爬上那耳郭,比玉少不了几分白的小肉团被指尖捏起,羊脂玉融在掌心,盛开的是一朵蒲公英的模样。
    指尖冷冻的温度让左苏不适应的浑身一颤,也借此将她迷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不好意思的拂下对方的手,顺势拉开两人的距离。
    风在两人之间的缝隙肆虐,火堆溅出几两花……
    白井池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俊朗面容上的微笑不减丝毫,默默捡起被遗忘在一边的沉香木盒子,合上。
    可是,他怡然自得,却不见得左苏也是一般,她此刻可是无所适从的很。
    远远的,见到对方的眼睛内还映着自己这时的手脚不知道哪里去放的模样,左苏鬼使神差的拉开了话盒子。
    “怎么会想到雕琢成一朵蒲公英?”
    据她所看过的这个时空的植物典鉴,可从来没有发现过有现代随处可见的蒲公英的存在的,她刚才见到这玉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而讶异。
    “蒲公英?!”
    白井池似乎吃了一惊,说话的音量提升了不小,依旧是风度翩翩的,可那微蹙着的眉头证明着他这是在思考着,只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白井池。
    他惊讶的神色已经收敛起来,转换成一派学者讨论的范儿。那轻启微张的嘴巴如实吐出心中所问:“你认识?这是我年轻时候四处走动,某一天走到一个小山谷的时候遇上的,那时候的印象至今仍然留在我的脑海里,只是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后来我遍查了书籍,可还是找不到。”
    “想不到你会认识,而我也有非无所不知的时候啊!”白井池无不可惜的叹息。
    “没有桃李的花朵娇艳,没有玫瑰月季的芬芳,但它传播着春天的气息。每当初春来临,蒲公英抽出花茎,在碧绿丛中绽开朵朵黄色的小花。花开过后,种子上的白色冠毛结为一个个绒球,随风摇曳。种子成熟后,随风飘到新的地方安家落户,孕育新的花朵。它是那么不起眼,但却依然不忘带着美好的愿望在空中自由地飞翔,散发着顽强的生命力。”
    左苏微笑说着,闭上双眼,仿佛自己正身处于一片蒲公英的海洋。
    “你可知道我第一眼看到它所能感受到的意义?”白井池也同样闭上眼,仿佛回到那一个见面的时刻,含笑的嘴角一翘一翘的,回忆总是美好。
    “还有含义?”
    “花罢成絮,因风飞扬,于风中流浪,落湿地即生——如果这就是你口中的蒲公英。”
    “自由自在就是蒲公英,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听到此处,左苏怔怔的睁开眼睛与他相对,他温和中不失强势地说:“这对蒲团耳坠是我对你的承诺。许诺你以自由——如果你要飞,我便替你装上翅膀;如果你要走,我断不挽留。”
    心中思绪纷乱,原来他懂的,她与他的婚姻从来都是不稳定的;原来他知道的,她本就不是会为一片土地停留的人;原来他明白的,她早晚是会走的。
    可是那心中渐渐蔓延开去的苦涩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懂得他并不在意与他成亲的是谁,即使换做其他人,他也会像如今对她这般温柔的待那个人;是因为懂得他放她走是出于他并不会觉得不舍;是因为原来她不是特别的,在他心中,恐怕也就是一个妻子的名号,人生中众多擦肩而过的路人。
    可是他说过的:
    “一日为妻,终生为妻。”他娶了她,便认定了她。
    “我是庆幸的,那个人是你。”因为是她,所以他庆幸。
    ……
    “回去之后,我们种满院子的梨花吧!”
    她不想他轻易忘记她,纵然将来真要离开,她也希望能在他的生命里留下鲜活的痕迹。
    白井池愣了下,轻轻说道:“……好。”
    夜深,空气越加凉薄,没有再躺回地上去,两人并排着背靠着,错着肩,脑袋各枕在对方的肩膀上,耳朵擦过,脸颊相贴着,热气传递。
    左苏摩挲这挂在耳端的蒲团耳坠,忽然想起了今日纪安君讲述的关于澜的过去。
    澜,原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哥儿,却爱上了红楼艺妓,甘愿脱离祖籍,背上不孝罪名,为的只是与她长相厮守。
    当年的澜也是出了名的才子,所以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父母顾及面子而为难他,友人因为名声而不敢帮他,一贫如洗的他却与她苦中作乐,甘做贫贱夫妻。
    寒窗苦读换来一时功名,衣锦还乡却得知爱人早已因病疾去世,而这个消息始终传不到他耳中,一是因为她只愿他达成愿望,二则是他父母友人的故意欺瞒。
    哀莫大于心死,恩义至此而绝,放弃了功名利禄,抛弃了亲朋戚友,从此浪迹天涯。再回到生长地方的时候,被告知父母因他而伤心欲绝去世,他接手了自己家族却在一天之间散尽了家财,转而开起了一件手工艺小店。
    做爱人喜欢的小饰物,卖给与爱人有过相同命运的可怜女子,为的只是,他们已经得不到幸福了,可也希望别人能得到幸福,所以那些饰品与其说是令乌鸦化凤凰的翅膀,不如说是赠与祝福的载体。
    他爱人的名字是澜,所以他每一件作品的著名都是澜,渐渐,众人忘记了他原本的姓名,他也忘记了自己的姓名,而澜的名声却越来越响。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左苏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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