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一部半新旧的海狮牌自行车，颠簸在后城里通往五里亭的乡间曲折古道上。这段蜿蜒曲折的古道，因年代久远石板和石子杂驳的路面大多都已断裂破损。这是一片黄土丘陵，几口小水塘灌溉着这一片田地。前面有位推着叽叽哎哎独轮车的大伯迎面而来。我赶紧跳下自行车，停靠在路里边。
    “老伯伯，向您打听一下，去五里亭还有多远？”
    老伯伯听到我在问路，放慢迈步推车的速度，用衣袖揩了一把汗说：“往前再走二里路，拐弯就看见五里亭了。”
    “谢谢老伯伯，您老人家慢慢推。”我谢过老伯之后，重新跨上自行车，重新颠簸着继续上路。
    五里亭坐落在一处坡地上，坐北面南，东西向有圆门洞供人们来往，石门坎已深深凹陷下去。南面砌有驳坎，驳坎下面是水渠，与荷塘相连，干枯了的荷叶在寒风中摇曳。亭里边有隔间，有二十多平方米，亭子后边还搭有个小棚子。小棚子边上有二株翠柏和苦楮古树，在默默地告诉人们五里亭的年代久远。在树边下有片菜地，种了一些时令蔬菜，在蔬菜的边上还栽了几棵花。
    一群女孩子，在她们的姐姐带领下在玩耍。她们身上虽然穿着都是破旧的衣衫，但脸上还是红润的。
    “小朋友们好，叔叔来看看你们，给你们带来包饼干。”我从背包里拿出饼干递给她们。她们看看我，没有伸手来接。
    “五里亭我没有来过，今天特地来看看你们的家。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早上出去捡破烂还没有回来。”那个大女孩回答我。
    “前天有几个大姐姐带来馒头给你们吃过吧？”那个比较大一点的女孩子点点头。我接着说：“那里面有个高个子的姐姐是我的女儿，是她告诉我才知道你们生活在这里。”和她们渐渐亲近起来，她们才接过给她们的饼干。我买的饼干不多，只有一斤饼干。
    大人都外出了，只有几个孩子在这个家中。我里里外外张望一番，在前无人家后无邻舍，只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废旧物品，在陪伴着他们，在这个五里亭生活着。我问她们叫什么名字，她们一个个告诉我。美仙、菊菊、晶晶的年岁和个子稍大一点。
    我在沉思。上星期，在卫校读书的二女儿玲玲在吃晚饭告诉我：“爸爸，前两天我和几个同学经过五里亭，看到那个亭里生活着一个大家人呀，一问是一对捡破烂的大伯大娘在捡破烂时捡来的一群女孩子，他们的生活很艰难呀。爸爸，我们能不能想想办法，帮一把，拉扯一下呀！”女儿既是申述，又是肯求。
    不错，我虽然在金华市委、市政府的机关大院里上班，但我是一个普通的工程技术干部，手中并不掌握人、财、物的大权。出于女儿对父亲的信赖，出于对社会的良心，我要到实地走一走看一看，做点实地调查研究，然后再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眼前的情景就是这样，二位以捡破烂为生的老人，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竟然收养这么多孩子。他们贪图什么呢？这时在脑海里浮现出人类崇高的伟大父亲，慈祥的伟大母爱。
    从五里亭探访归来的那一夜，我睡在床上，辗转不能入眠。我承认自身无能为力能帮助五里亭的人们走出困境。怎么办？我总得想方设法借助外力来推动和提携他们一把吧。我上班是在金华市委宣传部的楼上，我的办公室斜对面是浙江人民广播电台驻金记者站。记者站的负责人吴汉能和我曾经在一起工作过。我首先想到他的睿智和敏锐的观察能力以及诚恳的为人，通过他或许能获得支持。我把五里亭的情况和他一五一十地叙述一番。他沉思了片刻说：“老吴，你陪我到五里亭再去走一趟，吃过午饭就上路。”当天吃过午饭，吴汉能带了一部照相机，买了些饼干糖果，我们俩人骑着自行车上路了，从机关大院到五里亭有十多里路程，骑车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这趟我们到达五里亭，还是只有孩子们在家。老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看过究竟，拍了几张照片，还为孩子拍照留影。回来的路上，老吴以特有的新闻工作者的敏锐眼光对我说，五里亭这篇文章很大，很长，份量很重，我还要找个骨子硬、文笔沉稳、富有爱心、有一定影响力的人一起来做这篇文章。后来找的是当时在金华日报当记者的洪加祥，多年之后他成为浙江日报的首席记者。
    1998年2月12日，金华日报第3版，以整个版面刊登了金华日报记者洪加祥和金华日报通讯员吴汉能《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两位拣破烂的老人和五个孤女的故事》的特写报道。吴汉能拿来给我看，并给了我一份。并指着文中的一段“1987年的岁末，五里亭又迎来了几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她们是护士学校的学生。他们的课本里，本没有这一课要上，自然又不必来实习。然而，她们懂得，这是一段有着寒冷又有着温暖的历史。历史是谁也不能够抹掉和搪塞了的。她们带来了25只用爱心焐热的馒头。她们代表全班，代表一代青年对老人的理解，来看望五里亭这老老小小特殊的居民。”我们这些中年人与这些年轻人的心是相通的。接着《钱江晚报》于1988年2月15日，以整版篇幅转载了《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的长篇报道。
    《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的二位作者倾注了满腔热血，热情讴歌了金华五里亭二位以捡破烂为生，前前后收养过24个弃婴的主人公张洪斌和楼小英夫妇二人。洪加祥和吴汉能在采访张洪斌和楼小英夫妇时，曾大声悲号地问两位老人，你们自己都难以养活自己，为何还要捡孩子？天地无语。“我们破烂都要捡，何况是人呢？！”楼小英和张洪斌两位老人竟然先后不约而同地重复这句话。就是这两句感天动地的低沉细语，震撼了洪加祥和吴汉能，抛开了一切顾虑，用生命和血泪写出了《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这篇一时震撼新闻界的长篇报道。此后，全国先后有35家新闻媒体转载这篇文章，上海电视台还拍了二集电视剧，通过卫星传送播出。国外也有媒体做过介绍，捐来钱物。
    由于洪加祥和吴汉能发表了《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这座凝聚了人类崇高美德和人类真情的五里亭而举世闻名，张洪斌和楼小英夫妇的处境也由此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有关部门也相应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各方面的援助也相应而至。吴汉能在他的《艺苑撷英》专集中，有我陪他第一次去五里亭和酝酿写作报道以及获奖的翔实记述。
    前些日我又骑着自行车途经当年的五里亭。但五里亭已不复存在了，在五里亭旧址上十多年前就已建成新的金华火车站，那片黄土丘陵，已竖立起高楼大厦，开辟了绿地和公园。昔日五里亭人家已于1994年新年，告别了在此厮守了三十多年的破凉亭，搬进了新居，孩子们大都在高中毕业后，有的当了纺织女工，有的当了服务员，还有的夫妇二人同去了杭州、南京等地创业。中国希望工程第一人张洪斌和楼小英，千辛万苦抚养了二十多个天仙般的姑娘都已先后成人出嫁。虽然张洪斌大爷已于1995年11月离开人世，来不及见到盛装艳丽出嫁的姑娘们，但他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一定会与年近九十的楼小英大娘一样感到无限的欣慰。
    “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
    金华五里亭，曾经是太阳和月亮眷恋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