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点早哦。”
    晓风闻声，抬头看看挂钟，时针指在七点超过一格的位置。
    “我出去了。”
    “要去那看看吗？”
    “不用，我不想碰到骑士团的人。”
    “那好，记得早点回来。”
    经过二楼时，又被住在201室的老人看到了。
    “哦，原来是住在五楼的小姑娘，你晚饭吃过了吗？”老人问她。
    晓风没有作答，一声不响地走下阶梯，直达大门口。然后，绕过银行，来到外界。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
    这条居住将近一年的街道，一入夜就变得特别安静，尤其是在这种没有月亮的晚上。虽与镇上最闹的商贸区只相隔一个路口，与邻区之间也没有用来截断来往的柏林墙之类的屏障，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在结界内又是另一个空间。
    晓风独自行走在因无人而愈发空旷的街头。
    既非散步也非有意去往某个地方，只是没有目标地游走。有绕整个常仪一圈，也有到对面的路口就返回的。不管何时回去，都能看到克劳迪娅微笑着等候她。
    ……毫无变化。
    到外面来什么都不做，只是无意义地重复游走这一行为，然后在太阳升起之前回到那间公寓，躲到天黑了再出来，以此循环。
    自己到底在寻求什么？
    晓风停下来，环视了遍这条她已然熟悉的街道。
    跟去年的四月一样，毫无变化。
    这时，远方有一道强光，穿透了稀薄的空气。
    虽然离得很远，但晓风已认出远方的移动点是一辆机动车。然后，一辆打着车灯的计程车驶来，在快靠近晓风时开始减速，最后缓缓在她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手放在方向盘上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子。他的眼眸色泽很淡，黑发齐齐往后梳。目测30岁上下，但把刘海放下后大概能减到20岁左右。
    “要我送你一程吗，森小姐？”他笑着问，给人一种能相处愉快的印象。
    “我不记得我有叫车。”
    “总归有几个想去的地方吧。比起漫无目的地游走，有个明确的目标要充实得多。”
    与内心活动相反的是，晓风表面上仍是无动于衷。
    “你不是凑巧路过的吧。”
    “是的。”
    “如果我不愿意呢？”
    “除了愿意，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默默注视这个男人之后，晓风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后车门。
    “坐这来。”司机拍拍副驾驶座上的软垫，但没得到回应。
    发车，加速，不一会搭载着夜出少女的计程车便穿过了整条暗寂的街道。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沃那，你应该早已知道了。”驾驶座上的男人说。忽略句中内容，会以为他是在给旅途中的闲谈起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景象吗？”
    晓风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前方的虚空。
    会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遇，她倒生不出一点感想，可能在潜意识中她就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该说自己是冷静，还是漠不关心好呢？
    不久，车驶进了一个座落于桥畔的住宅区。小区正好位于常仪最大的体育馆的斜对面。只要出了门口，就能看到体育馆的侧面。
    车子在一栋接近大门口的楼层边的公共停车处熄火后，晓风下车，和沃那上了三楼。
    302室里屋黑洞洞的。沃那按下门口的灯开关，又瞬间亮堂起来。
    “抱歉，什么都没有。”
    看起来像是住在这的人刚刚搬走的房间，正厅唯一的摆设就是一张连家具都称不上的矮脚圆桌。走近了看，桌上还有一包拆封了的香烟。黑色烟盒上映着用白色花体字写成的“SweetCherry”这一组单词。
    “坐这。”沃那拍拍桌边的一张方形坐垫。
    晓风无言地在沃那对面坐下。
    “已经入二月了呢。”沃那不经意地说道。
    “……是啊。”自上车以来，晓风第一次作出回应。
    “言归正传吧。骑士团的人应该跟你见过面了，你也知道我的目的。”
    “没错。”
    “那么，你知道如何去地下的方法吗？”
    “不知道。”
    “也是。本宅倒塌那一年，你才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吧。”沃那笑了，像是这种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话说回来，你相信那种‘怪物说’吗？”
    “可信度为零。”
    “你对此了解多少？”
    “‘森家地下有只怪物’，仅此而已。”
    “我以为，身为族人的你多少会比我更了解一点。嗯……你讨厌烟味吗？”
    晓风摇摇头，于是沃那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
    “我是交融者。”沃那边用一个造型复古的打火机点烟，边随口说道。
    “我是由人变异而成的吸血鬼，这就是我对于我自身全部以及仅存的认知。换句话说，我没有生前的记忆。”
    “……你没有人类时期的记忆？”
    “没错，忘得一干二净，用什么方法都回想不起来。我生前是什么人，有过怎样的人生阅历，为什么会变成吸血鬼，全都一无所知呢。可以说，我现有的全部记忆是在我复活的那一刻才开始记录的。”
    “你说你没有人类时期的记忆，又怎么知道自己就是交融者呢？”
    “有个人，不，有只吸血鬼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我并非一出生就是这样。起初我对他的话也存有怀疑，直到我发现自己除了相信他就别无出路。不过，不管以前是人也好，吸血鬼也好，我终究失去了自我降生以来直至认识到自己是吸血鬼的那段漫长时期的记忆。在我的意识复苏后教我明确自身身份的吸血鬼，他叫乌却梯奥斯。”
    听到句末提到的名字，晓风掩饰不住惊愕地看着沃那。
    “终于看到你的其他表情了。”沃那微笑道。
    “你是说，三巨头之一的乌却梯奥斯吗？”
    “是的。骑士团和圣礼会不是联合评定了九位最具危险性的吸血鬼吗，前三位自这TOP9的名单诞生以来就没变过。因为是头三位，也可以说是最强的吸血鬼，就俗称为‘三巨头’。19世纪的三巨头会战中，乌却梯奥斯败北，从此以后他就失去了行踪。关于他的典故，你一定清楚。
    “在我丧失记忆以后再次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承蒙他的照顾，我才能快速掌握生存下去的技巧。我们曾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有一天，他不见了。他的消失就跟他当初出现一样毫无征兆，想想还真的很符合他的风格。很久以后，我找到了同类，才知道他的事迹。”
    烟味在冷清的房间里扩散开来，带着点奇异的香甜味。
    沃那起身，说着“稍等一下”，往一个看起来应该是卫生间的隔间走去。
    在卫生间的门被拉开一条缝的同时，晓风闻到里面钻出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血的气味像是用清水稀释了几天几夜，而现在能闻到的只是仅存的一点渣滓。
    晓风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盯着桌上的烟盒，直到沃那拿着一个烟灰缸回来。
    “是你杀了他们吗，那四个人。”虽然可能性不大，她还是询问了一遍。
    “不是。”沃那将烟头搁在烟灰缸的边沿抖抖。
    “最后被杀的警察呢？”
    “也不是。”
    晓风再次陷入沉默。
    “回归正题。乌却梯奥斯不告而别之后，我就跟他失去了联系。虽然也试过找他，但都没有成功。后来，我听到了森家的传闻。觉得奇怪吧，这种几乎是无稽之谈的传闻跟乌却梯奥斯有什么关系？甚至到现在，我有时都会觉得自己做出的决定很荒唐，但是情感上又让我相信这个传闻。
    “在与乌却梯奥斯走之前临近的日子里，他曾跟我说他要去地下长眠。当时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他要赴死，但正如字面意思，他的确要长眠。”
    一旦进入长眠，除非被外界强制唤醒，否则至少也要五六十年才会醒来。这种时间跨越度漫长的沉睡，实质与被封印相似。
    长眠与日常的短暂性睡眠不同的是，大脑会迈入死的状态，这种时候普通人都可以杀死吸血鬼。为了防范猎手和一些不明状况的人类，吸血鬼会挑选安全的地点或是可信赖的看护，再进入长眠。
    “这样一看，若是在森家的地下长眠，确实能保证不受干扰。我不清楚乌却梯奥斯跟森家家主的关系，但凭他的能力偷偷混入森家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可能办到。”
    “是吗？”
    仅仅一声“是吗”，沃那又像他的话从未被打断过，继续说道：“森家以前在这个镇上的宅邸，是毁于一场地震中的吧。我调查过，那是场直下型地震，震源位置就在森家的正下方，所以损害最严重的就是森家，整个宅邸据描述就像被轰炸过一样。但是，当时的常仪并不处于活断层，现在也是，从前也未有过地震所造成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记录。目前为止，摧毁森家的地震是第一起也是唯一一起——”
    “所以呢。”晓风淡淡地问。
    “所以，地震的起因不明。”
    “我在想，如果传闻是真的，”沃那说，“那场不自然的地震多半就跟地下的怪物有关联。如果那下面真的是乌却梯奥斯的沉睡之地，那么乌却梯奥斯也许还存在于这个世上。”
    “‘如果’，‘可能’，‘也许’，”晓风不带感情地说，“就没有你能肯定的东西吗？”
    “一样都没有。”沃那诚实答道。
    沃那时常面带一种具有迷惑性的微笑。
    起先以为这是防止情感外露的伪装，但在他的笑容上看不出拼接的痕迹。
    只是习惯性地作出无意义的脸部表情而已。
    晓风对着眼前的男子，忆起的却是那个少年清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