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哀伤是因为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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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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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允赫歪着头看着地铁窗外掠过的灰暗风景,像是电影胶卷倒带,没有层次分明,没有颜色鲜艳,只是模糊一片。
北京的冬天越来越冷,他们已经不骑脚踏车上课了,要么坐公车,要么坐地铁。坐地铁的次数开始多起来了。
苏理澈坐在范西桐边上,他便被她和江允赫挤在中间。
过一站的时候又上来一拨上,将地铁里原来的松散格局完全打散。
“不好意思,姑娘,能往那边让一让吗?”说着,中年妇女也不等苏理澈答应,径直坐在她旁边。
把苏理澈往边上一挤,半边肩膀都压在范西桐的左胸口。
他的心跳从她的背部传遍她全身的血液,脉搏有着默然的契合。
她慌忙别过头去,紧张地看着他。脸上滚烫滚烫的,心跳骤然紊乱地毫无章法。
只见他抿着嘴,并没有看她,白皙的脸上却泛着红晕。
“不……不好意思。”苏理澈说这话的时候,中年妇女又把她往这边挤了一挤,“不好意思,姑娘,你再往那边让让。”
得寸进尺了,苏理澈暗骂道。可是也不好说什么,肩膀和半边背部都抵在范西桐胸口,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能自己的木偶,木纳地绑傅着双手,只能安静等待着,令人不安的结局。
这样的她,是让人心悸的!
范西桐伸出手揽住她肩膀,动作很轻,仿佛不易察觉,可是在碰到她肩膀那一刹那,隔着毛衣厚重的质感,温度是滚烫的。
她将头低得更深了,肩窝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只能隐约瞥见的微凝的唇角,他盯着角落的双眼里大雾弥漫。
偶尔我们也会迷失在这样不知所措的世界,因为美好,因为心动,宁愿被重重叠叠的浓雾包围,也不愿意拨开重雾去看到这个世界。
靠近北海的那家希尔顿酒店,进去消费的人不是大亨都是官员,普通老百姓去不了多少次,除非是什么重大节日,否则不会为了一顿饭花去一个月的工资。
苏理澈抬头望了一眼挺立的大厦,再看看华彩的大门招牌,霓虹灯在夜空里发出浮靡的光度。匆匆掠过一眼,范西桐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轻蔑的笑容,微弱得不易察觉。
他开始思考江允赫对苏理澈的那些质问,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疑神疑鬼,事实上苏理澈本就不像一个乡下长大的人,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像。/她应对某些事情的表情是人意想不到的冷静。
“左转,电梯入口,四楼向右手边,433号。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江允赫摆了摆手,径直朝电梯入口处走去,打开,走进去,三个人并肩站着。等待着四楼的红灯亮起来。
他们都是大学生的穿着,咋一看,其实没什么特别,仔细一看,你会觉察出他们身上有一种相同的特质,干净、透彻、疏离,然而眉头微凝,各自思索。他们也有迷惘、困惑,和不为人知的城府。
他们跟所有人一样,又仿佛不一样。普通而高贵,平淡但疏离。
有人心里藏着不能说的秘密,纠结、紧张,不安地漫延了整个视野。
四楼的红灯亮了,其实很短暂的时间,江允赫却感到好漫长。
服务生打开门,江允赫走进去,叫了一声:“爸!”
声音平静,平静中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期待,范西桐回头看了一眼骤然心绪紊乱的苏理澈,跟了进去,“叔叔!”
她听到里面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西桐,过来坐!”
“好!”
他又看了看怔怔地立在自己身后没有动作的苏理澈,嘴唇被牙齿咬到发白,脸上竟没有一丝血丝。/有一些他原本猜测到的东西渐渐被验证成现实。
她说不上悲伤也说不上欢喜,总之这种感觉让她慌张,身体里有些东西流失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又有更多的东西填充进来。
挤得她整个胸腔都快撑爆了。
“进来吧!”范西桐说。
她默默点了点,终于提起脚走进那扇门。
目光在若大而且敞亮的客房里缓缓流转,最后停在一道端坐在沙发上的黑色身影上。
开始那一秒,眼前是模糊的,只感觉到一道人影。
慢慢就将焕散的目光聚焦了,从模糊转到清明。
是了,就是他,过多少年都忘不了的模样。永远带着和暖的笑,永远不变的睿智的目光,永远宽厚的额头,永远浓重的眉头,永远藏着一股无人解散的忧伤。
从生到死,年轻到成熟,成熟到如今的内敛。俨然就是一个慈父、一个成功人士、一个上流富豪的样子。
他原来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跟她预料的差不多,只是鬓角早早就多了白发,只是额头和眼角多了皱纹,只是身体不似以前那么挺拔了,像一棵已到中年的杨树,仍旧苍劲有力的性格已经开始显老。
她慌忙收敛眼神,恭恭敬敬地叫道:“叔叔!”
江允赫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父亲的表情况。他没有告诉他父亲除了范西桐还有别人来。/前一秒,他的脸上还带着和暖的笑;下一秒,他的表情有些呆滞了;再过几秒,他微眯起眼睛,从沙发上站起来。
有好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苏理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忆和想念,离别久了,他的眼里始终都带着一种哀伤。
苏理澈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叔叔,我是苏理澈,江允赫的朋友,哦,不,是同学。”
他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仍旧只是看着她。他也不信,九岁的小女孩和十八岁的女生是有不少差别的,可是就是有一种不安到极致的感觉,唇角的酒窝,不笑的时候也看得见;狭长的眉,颈下的锁骨总是很漂亮。最后是眼神,允海的眼睛,是他觉得最干净最美丽最独特的东西。那是他一辈子的宝物,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
苏理澈没有想到,他会盯着自己看半天,每不安地过一秒,她就越来越后悔。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孩子,你过来!”他缓缓伸出手向她招手。
苏理澈硬着头皮走上去,“你说你是谁?”
“我是苏理澈,江允赫的同学。”
他的眼神暗淡下去,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她,再度伸出手去,抚了抚她额头上的发。
“你叫苏理澈?”
“是。”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你知道吗?”
“噢,是吗?”苏理澈的眼神慌乱地游移着,脸上带着笑。明明该释然的,可是,她却觉得有些失望。
“你和……我的女儿长的真像。”他拉着她走到餐桌前坐下。
范西桐看了一眼江允赫,他仿佛明白了!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亮如白昼的灯光从里面透出了,除了门角缝隙间有些阴暗,其他地方都是格外敞亮的。
他推开门走进去,江允赫正在洗漱台前洗手,拨了拨额角的头发,有几根的发稍便湿了,正试图往下滴水。
正面的镜子里可以映出的巨大空间,他抬起头看到站在身后的范西桐在平面镜上的幻影,漠然地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擦着手上的水渍。
“你怀疑她是你的妹妹麽?”
江允赫点点头。
“因为怀疑她是你妹妹,所以才这么接近她?”
仍旧只是点头。
范西桐展开眉头,原来如此,他才会觉得释然!
“那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允赫回过头来,倚着洗漱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为什么不直接问她?是因为她不知道?”
“她不承认,她说允海已经死了,而她……只是允海舅舅的女儿苏理澈。这个理由让我找不到缺口。我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江允海还是苏理澈了。”
“因为不信,所以还想证明?所以让她见你爸?”
“对,允海九岁以前都是在我们家生活的,我妈对她不好,我小时候因为她是我爸和别人的私生女所以……也爱欺负她,只有我爸疼她爱她。我想她如果真的是允海,那么她唯一愿意记起来的只有我爸,所以我就想让她跟我爸见见。也许就……”
“那么说,你们是同父异母?你妹妹她母亲呢?既然以前那么讨厌她,为什么现在想要把她找回来。”
“她母亲生她时身体就已经不行了,为了生下她,毫尽了所有力气,生完她后就去世了。允海是被辗转由她母亲的一个朋友送到我们家的。我爸当时就做过亲子鉴定,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可是你知道,没有一个孩子会愿意有别的人来分享他的家庭,父爱、还有尊贵的身份。她的到来破坏了我原本完美的家。所以,我不得不像我妈一样去讨厌她、憎恶她。可是她离开以后,和我妈也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其实一切都不像我想像的那个样子。父亲每天都在想念允海,而我……早就已经习惯她这个妹妹了。当初她离开的时候就是我赶走的。把她找回来,除了是为了了我这个心愿,也是为了父亲。毕竟血浓于水。”
范西桐点点头,“那如果苏理澈真的不是江允海呢?!”
“那我会根据她这条线索继续找,如果真的如她所说的允海也去陪她母亲了,那……”江允赫忽然顿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真的看到允海的墓地的时候该怎么办。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轻轻地敲着卫生间的门,“允赫,西桐,你们在干什么?”
范西桐匆忙答道:“是,叔叔,我们马上出来。”
离开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苏理澈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跟在江肃沉身后,在酒店门口决定分手。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然后将身上的黑色大衣脱下来给苏理澈披上,“孩子,你披上这个。”
苏理澈摇摇头,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她想将身上厚重而且和暖的大衣扯下来却被他一手拦住了,“好好披着,晚上冷,我……要先走了。”两个小时,竟过得这么快,快到他如此依依不舍。再多看一眼,还依稀就是小时候的模样。看着看着,整颗心都便得纠结起来。
他终于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转身朝停在一旁的黑色宝马车走去。江允赫冲范西桐挥了挥手,跟在江肃沉身后上了车。
门关上,江肃沉的眼角滑过一滴泪,迅速滴入空气中不见了,脸上仍然有股寒冷的割疼感,一切都显得格外不真实。
他回过头对坐在身后的江允赫说:“想办法去查她所有的背景和资料,一定要准确无误的。”
江允赫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爸你……”
“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女儿,就算不是,我也要彻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