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睿走后，我本想去换衣服，想了想，还是走到柱子后面，拉开帷帐：“出来吧。”
    没有反应。
    面貌清俊的少年垂着头，半年之间他长了将近五寸，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紧咬着的唇，因为太过用力，淡粉色的唇已经变得惨白，牙下渗出了血丝。
    “这是在置什么气呢？”我若无其事笑着，伸手想摸他的头，被他躲开，我的手僵在空中。
    此情此景，像极那天，我伸手出去，却被人躲开，他说：“别碰我。”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我隐约听见柳俟的紧抿的唇间也溢出这样一个字。
    他说：“脏。”
    这个字，不管听过多少次，再听一次，我都会如遭雷击，从手指尖开始，一直疼到心脏里。
    那一瞬间，我已经分不清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耳光已经扇了出去。
    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坟起五条指痕，红得要滴下血来，柳俟一动不动地，连侧开脸躲避的动作也没有，他只是垂着头，咬着唇，牙齿深陷进唇肉里，血一点点漫下来，这样的沉默，让人触目惊心。
    看着那清晰的指痕，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茫然地伸手想摸他的脸，他身躯震了一下，仍然没有躲开。
    可是只是那一个颤抖，就已经让我心灰意冷。
    人都是这样的，你摸他的头十次，也比不上打他一次让他记得深，他不会记你的好，只会记得你打过他，当你伸手过去的时候，他不会记得你每次伸手摸他的头都是这样的，他只是会颤抖，会害怕，因为你一向对他好。
    可是他已经不相信，你会继续对他好。
    信任就是这样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建立的时候千辛万苦，打破却只要一巴掌就可以。
    我在被祈睿扑倒的时候，就发现他站在柱子后面，我不敢说我让他看着这一幕发生是为了激励他为了他好，可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何况，他这样的反应，我早已有预料。
    我不是他要的那个安司凤，他要的安司凤，是那个在江南巷弄里隐姓埋名的平凡大夫，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而我能给的，只是一个在京都的权势斗争中滚得一身腥的安司凤，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屑于去做什么良善之辈，因为一个人的良善，往往是以更多人的堕落为代价。
    我安司凤，从来都不是什么浊世翩翩佳公子，我在的位置不允许我独善其身，我有自己要保护的人，我有我的亏欠我的责任，在这些东西之后，我没有心力来维护他这种少年特有的天真。
    他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和我一一样背负着一个姓氏的未来，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私心毁了他的将来。
    与其让他陷得更深，不如现在就让他看清楚。
    我从很早之前就从父亲知道，没有人会在看清你所有的阴暗面之后还能爱你，他只会说，我不在乎，我原谅你，可是他不是你，他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他有又什么资格在乎，有什么资格原谅。
    然而，终究是有那么一个人的，他许下承诺，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放不了手。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所以我背负责任也是为他，勾心斗角也是为他，沾染满手血腥也是为他，被柳俟扇上这一巴掌，也是为他。
    “啪”的一声，半边耳朵都在嗡鸣，这个叫柳俟的小孩，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作践自己，你怎么可以？”
    我抬起头，朝他笑：“等到你能阻止我的时候，再来说这一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