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在刚过子时的御书房中，在满室让人昏昏欲睡的熏香中，年幼时尝遍世间美味的司凤公子，会把一罐温汤喝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会想，也许文谦说的，我是个滥情的烂人，处处留情，对谁都不肯让人死心地拒绝。可是这一次，我只是想让这个年仅十九就成为太后的女子，在她一生中剩下的漫长岁月中，在那些没有希望的等待的日子里，可以有一点可以用来想的东西。这愿望如此微弱，在关系着北祈一国局势的混乱时期，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可是对于那个叫柳静淑的女子来说，这就是一切。
    她不懂什么是不见血的厮杀，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让她伪装怀孕，她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给她们一条生路，可是她是这样的信任我，这信任并不比我在战场上所承受的那些信仰的目光来得轻。
    也许父亲说的对，人这一辈子，总要担当起点什么，守护着点什么。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也许愚昧，也许无知，也许他们在我为逃将的时候向朝廷报告过我的行踪，也许他们曾把我喜欢男人的事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也许他们并不希望这世界上有一个叫安司凤的人，可是他们是我的担当，是我的责任。我玩弄权术，却不会玩弄他们的性命，我会许他们一个安定王朝，许他们一个繁荣的北祈。
    这一切，也只是因为我是安司凤。
    我最爱的人，在边疆为他们厮杀。我最亲近的人，他为他们鞠躬尽瘁。我虽然不懂，我虽然不愿意，也要做我的齐安王爷，齐民安国，平天下。
    批改完所有奏章，累到极致，眼睛睁不开，颈后有条筋一抽一抽地痛，我知道不能再继续，揉着眼睛晃到御书房的暗室入口，旋开机关，摇摇晃晃倒到床上，抱住床上温热躯体。
    还好，他还活着。
    没有人相信，如今带领朝中所有南官和根基深厚的祈六王爷剑拔弩张的司凤公子，每天最紧张的时候，不在朝堂，不在户部，不在遭遇刺客的时候，而是在他忙完一天的政事，爬上自己在御书房的睡床时候。
    我最怕的，是我倒在床上，触到的不是温暖身体，而是冰冷尸体。
    我最怕的，是我半夜醒来，身边的人已经冰凉。
    太医说：“沈二公子内功深厚，体格特异，吉人天相，只要能一直撑到伤口愈合，一定可以苏醒。”
    我怕到极致，连这样敷衍的话也相信。
    于是一天天等下去，撑过今天，就是明天，撑过明天，就是后天，这样等下去，总有一天会醒。
    于是我把他藏起来，像种一棵树，像我从沈庄带回来的白柳种子，一天天等下去，只要不死，就是活着。
    只要他不死，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怀里抱着的身体，沉甸甸的，因为沉睡太久，平时紧绷着的肌肉都松懈下来，抱着这样的他，像是抱着一个孩子。
    曾经那个阴狠冷漠的沈二，曾经那个固执骄傲的沈二，曾经那个哀伤无奈的沈二，都在我怀里重叠起来，他不是好人。可是有那么一个人，他不善良，他唯利是图，他不是优雅温良的谦谦君子，可是他能辜负整个世界，却惟独不会对不起你。
    这样的一个人，他不能死。
    又要过年了。
    “京都人忙着置办年货，茶米都卖到天价了。你再不醒来，钱都要被别人赚走了。”
    “昨天沈庄的管事来我这里交账，你看我手上现在有一堆银票，你一天不醒，我就拿走一张，你再不醒，我又拿走一张…”
    “你再不醒来，就要倒欠我的钱了…”
    “今天小年，北方的小年比南方早一天，你要是今天醒的话，明天还可以赶回南方去过小年的…”
    “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在南方的家人，因为他们对你不好，可是我今天拨了很多钱给他们过年，你要不要去追回来呢…”
    “今天我回王府去了，梅花开得好漂亮，我弄了好多来，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明天就要过年了，戚樱和连生在边疆怎么过年呢？”
    “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戚樱，这样好吧？你要是醒过来的话，我就再也不见他了行吗…”
    “你知道，其实我是开玩笑的。”
    “喏，这是我给你的红包，过了今年你就十八岁了，柳俟好像又长高了，你再不起来的话，以后就要比他矮了。”
    “为什么不能陪我去看烟花呢…多漂亮啊…”
    璀璨的夜空中，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皇宫上空盛开，我把脸贴在沈二温暖手掌上，他整个人都被淹没在雪白的白貂被里，只露出紧闭的双眼，从未有过的安详神情让他脆弱得仿佛婴儿。
    我撩开他额发，在那光洁额头上轻轻一吻，就像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做的那样。
    “新年快乐，维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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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拥抱我吧，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