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樊佳 ——混乱记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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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一个人坐在并不宽敞的化妆间里,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毕竟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是我每天必须做的──
坐在椅子里发呆,直到天都开始泛亮,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然後在打开家门的时候,就能那个半躺在沙发里的人,睁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
每次被那双曾经无比清纯充满活力而後却满是哀伤的眼看著,我都会有种想逃的冲动。
那个人依然会说:
“樊佳,我爱你。”
充满魔力的咒语一般,让我渐渐地失了勇气和坚持。
继续欺骗的勇气,不再沈沦的坚持。
也或许,早就没有了那样的东西。
还清楚地记得,以前回家还很早的时候,她总是已经在沙发上睡著了。抱著膝盖,头歪在沙发背上,还像个孩子似的姿势,总能让我不经意间盯著看上很久很久。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把她横抱起来送回到卧室。
途中那人偶尔下意识地用手臂圈住我脖颈的时候,心里都会“咯!”一下。
把这种感觉讲给阿冼听,他先是很邪恶地笑,然後摇摇头,叹著气说“完了完了你完了”。
只是当时我还不明白。
从那个人离开,已经过了一个月。
可是我们从最初的相遇到现在,算起来,也只有短短的不到半年而已。
窗外街道上静谧无声。
这个小化妆间位於冼亮酒吧的二楼,从这里俯身看下去,正是酒吧的後门。从很久很久以前,每天来这里唱歌,唱完歌离开,我们一行人都是从这里经过的。
只是从没想到,有一天夜里,会有个人守在这里,在我刚走出来的时候,跑到我面前拉住我。
那是个要比我矮上大半个头的女孩子。
我低头看过去,那人脸上微微泛著红、眼睛睁得大大的、说著“我很喜欢你”时的样子,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而从那一晚起,那个孩子几乎天天都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不管那人坐在哪里,我总能一下子就找到她。
也可能是她太过注目。
以那一副涉世不深的清纯模样呆在深夜的酒吧里,即使她从不点酒,从不理会别人的搭讪,也依旧像是狼群中的羊羔一般危险。
嘱咐阿冼留意她些的时候,他暧昧十足的笑让他那副痞象更加欠扁。
我那时真的只是单纯地关心或担心那个孩子,而发现事实并非想象的那样简单,是那人突然没了踪影的时候。
本来就是显得突兀的存在,可突然消失了,心里竟会有类似失落的感觉。
再次在酒吧後门见到那个人,大概是一个多月後的事了。
已经跟她混的很熟的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表示想念,就都被她那副极其狼狈的样子吓到了──
披著的肥大外套下面的那身病号服,说明她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脚上竟连鞋子都没穿,脚步虚浮踉跄著,却依然用尽全力地跑过来抓著我的衣角不放。
那晚我丝毫没犹豫地带著已经接近昏迷状态的她回了家。
她躺在卧室的床上只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却睡得极不安稳。
帮她处理脚上的伤口的时候,她痛的皱眉,嘴里也在不停喃喃著什麽。
我只好坐在床前的地板上,不时地轻轻扶著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哼著歌安慰她。
离得近了,才看到她脸上的掌痕。
深浅不一的重叠在一起,挨了不知多少巴掌的结果。
嘴角有裂开的血痕,紧闭的双眼下一层颜色浓重的眼圈,白皙的手臂上还有几处被针头弄伤的痕迹和淤血。
我大著胆子地掀起她还穿在身上的病人服,竟连腰背、腿上这些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一时间我几乎快要以为她是误入了什麽不良组织,不堪强迫,奋力逃脱的苦命少女了。
於是那一晚我就那样靠在床边,胡思乱想了许多悲惨血腥的场面。
而事实不是我所想到的任何一种。
第二天那孩子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恢复的还不错。除了得知自己身在何处时脸不正常的红了一阵之外,其它都还好。所以我答应了她晚上要去酒吧的要求。
然而几个人刚刚到达酒吧的後门,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一群高大的黑衣男子堵住了。
马上把她拉过来挡在身後的动作几乎是出於本能的。阿冼他们也都警觉起来。
即使最後走上来的只是个头发都已半白的花甲老人。
然而老人毕恭毕敬地对著我的方向低了下头,低沈的嗓音叫道:
“小姐。”
我还在发愣,身後已传来虚弱但坚定的声音:
“我不会回去的!”
我似乎大致明白了。
这是一个烂俗的富家小姐和家里发生冲突之後愤然离家出走的故事。只是想起她身上那种程度的伤痕,又不明白会是什麽样的冲突让她这麽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被如此对待。
老人继续劝解时无奈却又不失和蔼的表情像是在哄任性刁蛮的孙女,只有我看到了他掠过我时眼中的精光。
场面一直僵持著没有进展,直到从老人身後的黑色家车里突然冲出来另一个男人。
男人穿著的西装明显价格不菲,可手上的动作却是冲上前粗鲁地推开挡在最前面的阿冼凯哥,劲道很狠的大手直接朝我身後抓过来。
我下意识地拉住身後的人闪到一边,继续用身体护著她。
眼前的男人没有的手,正大力喘息著平缓怒气,和那孩子酷似的面孔也因为愤怒扭曲著。
我能感觉到身後的人越发强烈的颤抖,想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竟然如此狠绝,连我都为她感到悲痛不平。
我向後伸出手,摸索到身後那人的,把那只发抖发冷的手掌紧紧握住,像要把勇气通过手掌穿过去的使劲握著。
随後说的话,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那会对什麽人有什麽特殊的含义。
我说:“留下来。”
之後这个叫小艾的孩子便彻底闯入了我的生活。
我不是没後悔过,那天她父亲愤然离去之後我才知道,导致这对父女发生冲突的原因,就是我。
一想到有一个人,从来都是温顺乖巧的好孩子,却因为爱上另一个人而忤逆自己的至亲,宁愿舍弃优越的家庭也要和那个人一起。
如果我是这人的家人,也要气炸了。
可是我却是那个要承担这份感情的人。
同样身为女人的人。
我并不是觉得同性之间注定无果或是有违纲常,毕竟身边的小凉和凯哥就是一对很幸福美满的同性恋人,只是这感情来的太过突然猛烈,一时间让我有些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以至於不确定当时信誓旦旦地宣布要她留下是否是正确的决定。
然而那孩子在我面前边痛哭著边不停地说著喜欢我的场景,最终还是让我下定决心把她留下来。
这个还很年轻的孩子,在面对虐打过自己的父亲时都强忍著恐惧和眼泪,却因为爱情如此软弱。
我也是经历过爱情的人,但我依然无法想象这会是种什麽样的感情。
所以在画展上看到那幅很明显画的是我的画时,我竟觉得讶异多过惊喜。
那一片浓重色彩中心的那个身影,狂野,奔放,充满激情。像那个人明目张胆,如洪水猛兽般猛烈的爱恋一样。
画展的门票是那个叫王伯的老人一天夜里堵在阿冼酒吧後门给我的,同时交给我的还有一张银行卡,和几句类似於“好好照顾小姐”之类叮嘱的话。
有一种被拜托照顾心爱的宠物的感觉。
他刚离开我就把那张记著卡号密码的纸条撕烂扔掉了,不用谁来特意叮嘱我也会好好待她,慢慢了解她。
不过这样细心的呵护倒让我觉得特地拜托阿冼接送小艾上下课以防她再被她那残暴的父亲带走成了多余的举动。
我那时自信地以为即使面对这样凶猛而又异於常理的感情也可以清醒冷静地应对,结果却越来越势不可挡地失了心神。
我明白偶尔拒绝她过於亲密的接触是出於对同性身体的排斥,却不明白为什麽被触碰到了的时候心脏会慌乱地狂跳。
我明白她毫无忌惮的对感情的表达方式,却不明白她为什麽总无缘无故地神伤流泪。
有太多东西是我一时半刻想不通搞不懂的,自以为是的那些冷静泰然在脑子里心里成了一团混乱,搅得我云里雾里。
以至於她哭著问我是不是爱她时不能马上给出否定的回答,以至於看到她那副悲伤失落的神情时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盒子。
即使我深刻地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只是那款式相近的两个银环,好像立刻狠狠地套住了我,无力逃脱。
在酒吧练歌时总是被左手上新添的东西勾去了注意力,听到阿冼他们善意的嘲讽也只是红著脸而不是反击。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在我把那银环狠狠地扔在她身上的时候达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