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  第八章 冷眼看尽天下事 宛转心伤各自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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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回头望望身边众人,但见一个个如醉如痴,好似泥塑木雕,情不自禁的展颜一笑,暗自点头道:这老者果然不愧为京城大家,竟能如此随意的掌控大家的情绪,弄得这些人一个个就如牵线木偶一样!
    少年听了几句,知道老者正说到关公败走麦城一节,这本弹词他原是看过的,不由得暗自想道:这关羽一刀一马,一身绝艺一生忠义,盛名传遍天下,到最后却仍不免落得身首分家、凄凉惨死,只做得半世英雄,虽说是得立庙堂,受万世香火景仰,却又怎如生时快意疆场,纵览江山?
    少年这里正自想得出神,忽闻台上“啪”的一声亮响,吓了他一跳,急忙抬头向台上看去。
    只见那老者一手按着桌上的响木,双目炯炯的一扫台下众人,神情凄凉的慨然长叹道,“为念当日同誓死,忍教今日独捐生!”叹罢,双手向台下众人团团一揖,笑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抬爱,今日老朽就说到此处,各位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老朽明日依时在此恭候。”人群顿时叹息着喧哗着散去。
    片刻之间,场子上只剩下那老者独坐台上,安闲自在的品着茶,旁边侍立着一个十二三岁、面目清秀的小童。老者悠闲的目送着听书的人纷纷散尽,最后,空荡荡的场子中只有一个简衣素服的少年,还兀自呆呆的站在那里,老者不禁奇怪的望着他,不知道他是听书入了神,还是想什么入了神?
    老者细细的打量着少年,目光中渐渐的露出一丝惊异,正要出言招呼,忽听少年一声冷笑,仰天长叹道,“当日曾言同生死,今日谁信独偷生?”随后又垂下头去,低低的叹息道,“罢了!你既对我如此,我又何必对你念念不忘?”叹罢转身,大步而去。
    老者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道,“想不到,这少年小小年纪,竟然还是个伤心之人!”
    西湖,季春,正午。
    天气晴好,阳光明媚,苏堤上垂柳拂风,游人如织,烟水之中,画枋穿梭,乐声不绝。
    一艘柳影半没的华美的画枋上琵琶叮咚,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正唱道: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馀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
    琵琶声住,笑语声起。隐隐约约见画舫之中,红男绿女调笑嘻闹。
    堤上停着一辆豪华马车,八匹拉车的马全是清一色的胭脂桃花马。整个杭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江南苑的庄主花之蝶的专用马车。
    花之蝶的贴身随侍花棘正从马车后面的堤上行来,远远的就看见车夫靠在旁边的柳树上睡觉,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昨日黄昏发生的事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他不时的望望湖中画舫上正同苏公子欢会的公子四人,心里不由得又寻思起昨日的事情来。
    昨日黄昏,花之蝶与苏公子贪恋湖上风光,于是就在湖中的吟烟阁小憩下来,派了花隐去醉仙楼传了晚膳,谁知竟然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伙计送来,于是吩咐花隐去催。醉仙楼的掌柜大惊失色,说早有人领了去了。花隐情知事情有异,就是再给醉仙楼的老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江南苑的人,只得再让老板赶紧重做一桌,赶回来禀明了花之蝶,花之蝶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后来醉仙楼的两个伙计送食盒来,走到吟烟阁的门口却莫明其妙的跌了一跤,手中的食盒全翻在了地上。花之蝶当时就气白了脸,若不是苏公子极力劝解,那两个伙计立刻就要被他一脚踹下湖里喂乌龟去。当晚,花之蝶只丢给他们四人一句话:给他们一个晚上,翻天覆地也要把那个捣乱的浑蛋给他揪出来!可是他们四人折腾了一个通宵也没能查出一点儿眉目来,今早四人硬着头皮去见花之蝶,花之蝶二话没说,一人赏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打得他们牙根生疼,满眼星光璀璨,他们却连摸都不敢摸一下。
    自从失去冷月公子之后,花之蝶就再也没有给过他们好脸色看。不,是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他们。在花之蝶的眼中,他们几人简直就成了透明的空气,但是空气却比他们的日子要好过多了,人前人后,吃耳光挨骂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甚至花之蝶暴怒的时候,还会赏他们几脚。尽管日子难过,但是他们却谁也没有抱怨,因为花之蝶没有杀了他们或者赶走他们,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万幸了。他们只是会偶尔暗自想想,若是当初没有去给雪浪公子的母亲祝寿该多好,或者是回来的时候没有走那条路该多好。如果说只要是这世上有的药,江南苑里的人都能够找得到的话,那是一点儿也没有夸张,只可惜,这世上就是没有后悔药。
    花棘恨恨的想,若是给他揪住那个该死的浑蛋,他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一边想着已走到马车之旁,转头却见一个身披白色破裘,头戴破竹笠的人,正高坐在花之蝶的马车沿上,双手抱臂的安然靠着车门打盹。
    花棘不禁怒从心头起,立刻破口大骂道,“该死的臭叫花!竟敢弄脏我们公子爷的马车!瞎了你的狗眼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车!”
    谁知,那个叫花子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竟像个聋子一样。
    花棘大怒,“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若被我们公子知道,不活剥了你!”一边骂着,就伸手去拽那个叫花子的衣服。
    然而,花棘的手还没碰到那叫花子的衣服,那个叫花子已反手“啪”的一声,一记脆生生的耳光,干净利落的甩在了花棘的脸上,直打得他猛然倒退两步,两只眼睛仿佛是看到了星光璀灿的钻石。
    花棘慌忙定住身形,直觉得口中咸咸的,不由得又惊又怒,自从他随花之蝶行走江湖以来,还从来没有谁,能够如此轻巧的打到他的脸上来!可是现在,尽管他心里已暗自提高了警惕,却还是没有躲过这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一记耳光,而这一耳光竟比今早花之蝶甩在他脸上的那记还要重上几分。他抬起手来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强压住心里的愤怒,紧紧的盯着这个依然坐在车沿上的人。
    这个人还是像刚才一样的靠在车门上,一动也不动,头上的那个破旧的竹笠,被他拉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只能看见垂在肩下的漆黑的头发,径直在风中悠闲自在的拂动,披在身上的那袭雪白的狐裘,看毛色原本是一件很珍贵的皮毛,只是上面却破了几个大洞,悬在车下的衣服下摆,也补了好几个补丁,看上去白不白,黄不黄的,整个人透着一股寒酸气。
    花棘心知此人有异,杭州城里的叫花子,都认识江南苑庄主花之蝶的马车,绝没有人能如此大胆,敢招惹江南苑的人。
    “阁下是谁?能找江南苑的茬,定然不是泛泛之辈,何不报上名来,也好让花棘长长见识?”花棘一边凝神戒备,向那个叫花子抱拳说道。
    叫花子却充耳不闻,给他来了个臭不惹。
    花棘大怒,力贯双臂,右掌蓄势,左掌一招“刻意伤春”猛然向那叫花子劈面拍了过去,掌风把他的头发和身后的车帘激得直向后面飞起,眼见这力道骇人的一掌就要劈在他的竹笠上,他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花棘不由的在心里发狠道,臭叫花子,老子这一掌,要把你那张见不得人的臭脸揍成烂柿子,看你还敢小瞧你大爷!
    谁知就在花棘这一掌就要揍实之际,叫花子忽然抬起头来,并且伸出一根手指向上顶了一下笠沿,湖面上跳跃闪烁的波光立刻映亮了那张苍白的脸,那双眼睛就像阳光下的冰凌一样,莹彻、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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