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云出岫 第十二章 迷离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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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日这一天,云若之早早地就穿戴好了离家时父亲所赠的新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在家的时候总想着离开,可如今离开了,却又惦记着归家的日子。
连家门还没踏进,她便径直先去了白云渡。
曲云斋前的水榭里,云墨池正在和晋翁说着什么。
“三哥。”她兴冲冲地唤着他,一路小跑了过来。
云墨池听到她的声音,先是微微一怔,然后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大自在的神色。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他笑笑,“回家了吗?”
云若之看了一眼一旁笑得有些拘谨的晋翁,注意到桌上摆放着的一堆画卷,想是自己的突然出现打扰了他们谈什么事。
“待会就回去,”她说着把手中的东西也放了上来,“呶,你喜欢吃的梅香糕。”
包裹的油纸被层层打开,几块晶亮的糕点便露了出来,这是用春日初绽的梅花做的糕点,香气淡雅,晶亮的微黄色彩之中还夹带着碾碎的绛红色花瓣细屑。做工好的梅香糕,只要咬下一口香气便立刻充盈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看来我们家四小姐是下了血本了,”云墨池笑道,“这几块糕点还没入口,我就已经闻到香味了。”
她有些难为情,觉得他好像看穿了自己有事相求。却还是顾着面子耍赖辩驳道,“我过去也有买给你吃的。”
不过话说到了这时候的氛围,她还是不大好意思立刻提香粉的事,想起云墨池和晋翁似乎还有尚未结束的话题,便故作不在意扬了扬手,“你们不是有事要谈吗?不用管我,你们谈吧。我吃完糕点就走了。”
晋翁看了看云墨池,他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尝着手中的梅香糕,没有说话。于是晋翁也没有说什么,低下头有些无奈地咬了一口糕点。
云若之感觉到他们似乎有些忌讳自己在这里,不禁觉得有些纳闷。云墨池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自己,而且他早就抽手于家族事务,更不可能有什么机密可言,想来想去,莫非,是和自己有关而他又不好言明?
她的好奇心骤起,说道,“看来我在这里你们不好说话,那我先回避一下好了。”言罢,便起身朝曲云斋里走去。
然而她只是在佯装进去之后又转了一圈轻手轻脚地兜到了门边,侧耳仔细地听着屋外二人的动静。
“三公子,”这是晋翁的声音,略显担忧,“不如,还是听老奴一句吧。老爷他当真也是费了心思的,公子身为族长,与三神族交好之事也理当思虑啊。”
“晋翁,你忘了,”云墨池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异常,“当年我也是族长。正因为我有负于族长之位,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晋翁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是三公子,老奴也实在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如此孤寂啊!”他禁不住有些痛心。
云墨池却淡然一笑,“孤寂?我从未如此觉得。”
“我知道你是因为四小姐,”晋翁一急之下已经忘了将话说的更隐晦,“可她如今也进了宫,有了她自己的生活。三公子,你就听老奴一句,至少,也先听听看这些人是否合意。”
云墨池沉默了半晌,忽然淡淡说道,“反正都看不见了,这些画卷又有什么用。这些女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同,无论娶谁都是一样。”
什么?娶妻!云若之惊得睁大了眼睛,脑海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又乱作一团。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云墨池成亲的问题,就好像他们真的会永远都在一起一样,她从没有去担心过他们会分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会那么乱,只好一个劲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理智地告诉自己:她的兄长是应该有个妻子的,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会到现在还是独身一人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也许若不是因为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他早就已经觅得如花美眷了。
“三公子,还是听老奴描述一番吧。”
“原来你们神神秘秘地就是在说这个。”云若之鼓起一口气,笑着走了出来。
云墨池和晋翁都忽的愣住了,尤其是云墨池,在他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间不禁皱起眉暗暗埋怨起自己,刚才心乱了,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她竟然就藏在门后。
“三哥,让我也帮你参详参详。”她有些俏皮地说完,便不等他表态就直接朝向晋翁眨了眨眼睛,“晋翁,你说吧。”
晋翁刚要开口,云墨池却止住了他。
“不要在这里谈这些,”他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回府里再说。”
云若之从来没有见过云墨池用这种语气对她讲话,也不明白曲云斋从何时起就变作了不能闲聊的地方。何况,这也不算是闲聊,而是关于他的婚姻大事。
回府的路上,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着他,但也许是因为她的三哥失去了光明,所以从他的脸上反而察觉不出更多的神色。
一进府门,云墨池便径直去见了云浩天,云若之因为他的反常而有些纳闷,于是坐在他们时常待的凉亭里只等着他回房时经过。
“若之。”她还没看见他,他却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云若之回过头,见他正在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着,也不知他已经到了多久了。
“三哥,”她起身跑到他跟前,“你和父亲说什么了?”
云墨池淡淡笑道,“你不要操心我的事了。倒是你,回来这么久还没说说在宫里的情况呢,怎么样,还习惯吗?”
她扶着他走进亭里,重又坐了下来。
只是他们坐在一起,却迟迟没有谁再说话,云若之也好像全然忘记了她需要回答自己的近况。
“三哥,”沉默了良久,她忽然开了口,“你真的,要成亲了吗?”
云墨池顿了一顿,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带着些许意气的念头。
“恩,也许吧。”
他说的若无其事,她却已经愣住。
脑海有些空白,心里就像是涨潮般起起伏伏连她自己都找不到出口,她没有说话,只是知道自己一定愣了很久。
“若之,你怎么了?”云墨池一怔,语气变得焦急起来。
我?怎么了?她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落了泪,而且这泪水似乎并没有止住的意思,依然在不断从眼眶中往外奔流。云若之用手刚刚拭掉,它就又从脸颊滑落,她惊讶地有些慌乱,努力想要镇定却发现没有丝毫用处。
此刻,这双流着泪的眼睛就好像完全不属于她。
院子里的花瓣纷纷扬扬,如同花雨,一缕缕淡雅的香气混在风里,汇成了难以阻挡的强烈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一下一下,在猛烈地撞击着云墨池的心。
她几乎是有些无措地逃开了他的身边。云墨池皱了皱眉,拼命止住了想要从口中唤出她名字的欲望。
对不起。他不禁埋怨自己,怎么会突然像个冲动不经事的少年一样冲口而出了这样的谎言呢?
心口一阵刺痛。云墨池虽然看不见她流泪的脸,却能想象出那如泉涌般的泪水。他第一次对自己这双眼睛感到无能为力,第一次因为失去光明而痛苦地想呐喊。他最不愿,最不忍,最不能的,就是看见她伤心。
云若之逃也似的回到房里,一路上眼睛都好像是朦朦胧胧地未曾清晰。她静坐在房间里许久,却也并不真的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眼睛里再也没有泪水涌出,直到她的情绪终于归于平静,她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嘭嘭嘭”。外面响起了轻缓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必然是她的三哥了。
她打开门,门外果然是那个温润儒雅的男子。云墨池的唇角挂着一丝浅笑,可脸上的神情却是忐忑和担忧的。
“三哥,对不起。”不等他说话,云若之就先开口道了歉。她对于自己过激的表现实在难以理解,也觉得对这个一直最疼爱自己的人太过不公平。
“你不用道歉,”他这时才笑得轻松了些,“三哥明白你是害怕我若是成亲了就会不像以前那样疼惜你了,真是孩子心性。”
她有些难为情,说话也变得有些底气不足,“三哥,我知道我刚才太失礼了,可我不是故意的。哎,幸好没有旁人瞧见,否则一定会被人笑的。”
“其实是三哥不对,”云墨池说,“我刚才是逗着你玩的,我已经告诉父亲我并没有娶妻的打算。”
“真的?”她一时不经意脱口而出,心里的喜悦是压抑不住的,但随即又开始猜测云浩天的反应,“父亲很生气吧?其实,三哥,你不必在意我,我只是不习惯而已,等你娶了三嫂,过些时日我一定也会和她相处的很好的。”
云墨池笑着摇摇头,否认了她对于自己想法的猜测。“这不关你的事。只是我习惯一个人了。再者对一个瞎子来说,接受长辈的婚姻安排对别人和自己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别这么说,”云若之又回复到了往日和他在一起俏皮地样子,“我家三哥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但也比那些眼睛雪亮的男人不知好了多少,在我心里一般女子还配不上你呢。不过不接受父亲的安排也好,要是他给你找一个像鸾菀嫣那样的媳妇儿可就惨了,我也是不想被父亲安排自己的婚事所以才离家的。”见云墨池笑而不语,她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事要求他,于是觉得时机到了,“三哥,你送我的香粉,是在哪里买的?我的上位说很喜欢,我已经答应了要送她一些。原本我是打算把自己没用完的给她送去,可一想似乎不大好,而且你送我的我也舍不得给人,所以不如重新买一些给她。”
没想到的是,原本还一脸笑意的云墨池听到这个话却忽然脸色大变,似乎还有几分慌乱的神情在其中。
“这种香粉……”他顿了顿,才说,“是我一个好朋友炼制的,且不说他时常云游在外采香研制,这种香最特别的是,香味会因个人的体质而有所不同。她闻见你用起来好闻,但她自己却未必能用到这种效果,好在你没有贸然拿给她,否则她用了不好到时候说不定会责怪你拿不好的东西给她充数,暗地里报复你也不一定。”
原来是这样。云若之不禁也觉得惊讶,还有几分暗自庆幸,忍不住暗暗舒了口气。不过倒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这样奇异的东西,看来以前自己把这香粉当做平凡玩意倒真是对不住炼香师了。
“若之,”云墨池忽然又嘱咐道,“你现在入宫不比在家里,生活起居不会太安逸。你小时候身体不好,记住不要淋雨,明白了吗?”
云若之虽然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时候身体不好,但她还是很顺从地应了他的话,只是后来再想起时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云墨池单单嘱咐她不要淋雨,而没有别的注意事项呢?不过当时的她却并未真的在意这些。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云墨池因为刚才的事还有些后怕所以觉得背脊有些凉飕飕的,他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不过他又不能叮嘱的太过详细,以免引起她的怀疑。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第一次对送她入宫的决定感到了怀疑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