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醉金樽  第五章 春来依旧生芳草(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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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初期连绵不绝的群殴以后,文武状元比试已至最后争胜阶段。一大清早,风归影便被华清浅缠着闹着来到了校场,等着一睹新科状元的英姿。
    校场内狂沙乱舞尘土飞扬,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场外的人却是心急如麻汗如雨下,伸长了脖子也只能勉强看出个模糊的身影。华清浅自是不介意的,谁当状元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可以和风归影在一起,就权当是散步好了。
    其实也可以报上名来,直接走后门到校场内的贵宾席上坐着看比试,只是华清浅对自己的身份一向介意得很,更讨厌别人因为自己是郡主而讨好攀附,于是风归影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陪着她慢慢踱步在人群之外。
    终于把手中紧握着的冰糖葫芦吃完,华清浅这才开了口:“归影哥哥,我走得好累哦,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环顾四周那座无虚席站立无地的状况,风归影暗道一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沉吟良久方缓缓开了口:“清浅,我们还是进去吧。”
    华清浅一怔,拉着风归影满是厚茧的手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是很累,我们再继续走走吧。那边有卖串烧丸子的,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走到哪串烧丸子的摊子前,一个猫着身挑着拣着,凝视着哪颗丸子比较大的身影蓦地吸引了风归影的注意力。那沉溺于丸子香味中的青年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阵如隆冬般的寒气便悄然无声的渗透过来。片刻,一道阴寒入骨的声音缓缓传来,吓得那青年精心挑选的大颗丸子几乎都要掉到沙土中去了。
    那是一把他熟悉无比的声音,来自浴血沙场后嘶哑干涩,略带戏谑而又冷意森然的声音:
    “水云游……”
    “哈哈,是,是将军您啊。”转身看得风归影那张依旧微笑着的脸,水云游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稍稍靠近卖肉丸子的老伯身边——有无辜人员在场,就算风归影真要把他千刀万剐,也决对不会现在动手的。
    风归影略一挑眉,湛蓝的眸色闪过一缕杀意:“你可是悠闲,犒赏都清点完了么?”
    “嗯,都清点完了。将军不要怀疑我的能力啦,我做事很快的,哪像丰年瑞大将军……”
    “看来你确实是闲得很。”风归影的唇角勾出一道诡异的笑容,“闲得有精力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了……”
    这一刻,水云游终于明白风归影那道莫名的寒气是为何而来了——到底是自己先前讲错了话啊。
    灵机一动,水云游讨好般把自己两手紧握的串烧丸子向华清浅递去:“郡主,这丸子个个汁多饱满,赶紧尝一下吧。”
    “真的很好吃么?”华清浅看了看风归影,见他依旧是一脸微笑的望着水云游,终于是取过一串尝了起来,边吃还忍不住嚷道:“嗯,真的好好吃哦,云游哥哥,谢谢你!”
    “不用谢!那个,我陪你逛逛吧。”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水云游依旧是满心热衷的说道,“前面有个杂耍团在表演,我陪你去看看吧。”
    一听杂耍团,华清浅顿时来了兴趣,拉着风归影的手笑得开怀:“归影哥哥,我们过去那边,你要不要一起去?”
    风归影摇摇头,微微笑了笑:“我在这里等你们吧。”
    天知道水云游心里多么的悲伤绝望泪如雨下,但好歹是逃过回疆以后被军法处置的命运了,水云游暗暗松了口气,扭头看去,风归影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串烧丸子的摊位前,朝着他笑得一脸的真诚。
    古语有云:你不进地狱谁进……
    水云游和华清浅离开后,风归影便径自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进去。一见是风大将军,那些职位低微的官员个个都提高了警惕,连忙哈腰谄笑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如果说是他们对自己心存畏惧,还不如说是对主考官席上正襟危坐的那个人——左仆射风听雨有所忌惮吧。
    我自北返,魂兮归来。不见故人,何如离兮。
    皇朝盛世与我无关,封侯袭爵亦非我愿;其实心里惦念的,不过是北疆那露野的森森白骨和在贫苦中挣扎的黎民百姓罢了。
    闭目养神间,风归影绷紧的神经没有一丝松弛,北疆万里杀戮带来的死亡的气息,又岂是京城的如烟繁华所能散去?他自是知晓的,上一场仗打得漂亮,凌国全军溃败,恐怕数年间是不得再次起兵了。然而凌寂两国夙愿尤深,凌国之前因太子年幼,外戚专权而国力大减,而今太子已经如愿登基,国内民心所向气势非凡,难保待休养生息后不会大举进犯。
    盘踞寂国东边的冉国,素来便是凌国的盟友,虽然冉国向来亦与我国安好,上次一役未向凌国施以援手,但对方国富民强,实力深浅难测,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得清楚。依目前看,寂国是近年无患,远景甚忧。
    战火连绵,烧不尽利益的争端;杀戮不止,终于只能是苦了边疆的苍生。
    思绪至此,风归影蓦地睁开了双眼,湛蓝的眸子里流波暗涌。而眼前校场内,金眸少年招招紧逼毫不留情,对手连连躲闪无暇反击,显然已是黔驴技穷,难以招架。
    少年金黄色的眸子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现出一丝炫目的光彩,风归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再望向主考官身旁的太子殿下,见他依旧是举目远眺,端坐无言,明显的了然于心。即使沉默无言,寂明喧依然是气势逼人,不怒而威,一派一统河山济太平的气势。
    风归影阖上眼皮,片刻便听得谁低低的赞叹声:“方才推举试那边传来消息,上午的比试已经结束了。那位紫色头发的少年是庆同天大人您的亲戚吧,可真是了不得,没几下就把对手给打倒了!”
    心头一颤,风归影脑海里霎时间掠过一团迷人的堇紫。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阵清冷的颜色,温柔如水又撩人心扉?可惜想不起来了。吁了口气,风归影决定放弃追溯,又见不远处一身整齐官服的庆同天一脸的得意洋洋,便静静地听着他如何自鸣得意。
    “不是我说,我这远房亲戚可不会丢我脸的,这次推举试的头名必定是他!”
    “那是当然!庆大人的家族里,有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就是就是!庆大人放心就是了,你这世侄,绝对不会坏您名声的!”
    听得他们的吹嘘,风归影顿觉无聊,便准备立身离开,此时观众席中突然又冒出一句带有锋芒的话:“丰年瑞将军说风大将军生病了,所以今早才没有去主考推举试。依我看哪,风大将军精神着呢。”
    今早?推荐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风归影这才明白过来,知晓自己是被算计了——推举试改时间了都没有人通知自己,分明是想陷自己于一个尴尬的境地。幸而丰年瑞那家伙也不至于笨得不会撒谎,风归影于是顺势而为,猛地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不碍事的,是在北疆杀敌时受的内伤复发了。”
    顿了顿,他又看着说出那话的绯衣官员,微笑着补了句:“不过承蒙皇恩,微臣终于是赢了,即使受多重的伤,也是值得的。”
    平常的话语里含义深刻——我风归影是因公受伤的,受伤官员休假也是应该的。这乱七八糟的推荐试,我就是真忘了去,你们又待如何?
    众官员皆是明白人,这话一出,哪有人敢再吭声,连之前在庆功宴上对风归影有所刁难的庆同天都没有说什么。大家装作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扭头观战去了。
    一边倒的局势明显缩短了比试的时间,半个时辰不到便已分出胜负——用剑指着对手发抖的身躯冒汗的鼻尖,金眸少年嗤笑一声:“投降吧,是你败了!”那目中无人的小子傲然而立,挥剑指向苍天气势恢宏,朗声喝道:“我金络,新科状元是也!”
    他确实拥有骄傲的资本。出身名门,前镇西大将军——金戈之子要夺得文武状元鳌头,这简直是毫无悬念的,更何况比试至此,他的纪录是全战全胜。
    风归影蹙眉,只感觉头微微作痛,眼前之人如同年少时的自己,幻影似的纠缠在脑海里,鬼魅般不曾散去。那时候的我,是如眼前的金络般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么?为什么我会觉得一切都只是一场遥远而不曾触及的幻觉,美好如斯,却在时间的流动中轻易从指缝间滑落?
    风归影转头凝视主考官席上正襟危坐的风听雨。他坐在寂明喧身边,坐在他一心想要置之死地的太子殿下身旁。风归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穿过了数年的光阴看到了自己坐在他肩膀上笑得天真无邪的模样,一时间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曾经,我也是那人掌心里最得意的宝贝,是他最疼爱最怜惜的好儿子,是他的光荣,是他的骄傲,是他眼里一生中最引以为豪的得到。然而我终于是选择了捍卫寂明喧的太子之位,选择了与他与风家背对而立——诚如他所说,我要当忠心耿耿的太子近臣,也就注定了要成为风家的背叛者。
    有时候会想,没有七岁时“童诗悦龙颜”的盛名传唱,就不会有成为太子伴读的可能;没有文武状元的鳌头独占,也就不会有领兵北征,成为镇北大将军的可能;没有现在的军权在手,根本就不会有为了捍卫皇权而与家族利益对立的场面发生。这么多年来我都在做些什么,我到底又做了些什么?我到底是怎么和那人走到今天的境地的,连我,都不曾知晓。
    金络已经胜出,周遭掌声雷动,喧嚣一片。主考官左仆射大人风听雨立身宣布文武状元试圆满结束,聚拢的人群也随之渐渐消散。最后一刻,那人眼角余光扫过风归影所在的方向,便是毫无留恋地离席远去,视若无睹,形同陌路。
    旧时的记忆不曾归来,回首遥望,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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