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醉金樽  第四章 春来依旧生芳草(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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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绵阴雨阻挡了风归影外出赏花的脚步,与雨打花残的景致相比,闭门读书显得更招人喜欢。燃起一盏香油灯,风归影身居幽暗的书房,斜倚檀木书案,安静地埋头而读。这泛黄褶皱的《战国策》早已被读得烂熟,再读一次,也没有读出些许新鲜感来,不过是徒然增添无聊罢了。倦意袭来,风归影也不管自己身着单衣,只伏案而寝,片刻便已沉沉睡去了。
    天光大白。
    习习清风自窗外扑面而来,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婉转清脆的鸣叫,终于是把风归影从难得的熟睡中唤醒过来。他慵懒的伸了伸腰,睡眼惺忪的凝视着窗外院子里散落一地的残英。这淡然一眼,却是稍稍挑起了几分凄然之意——花影斑驳春意阑珊,风雨过后,除了零散一地的残影,还会有什么能够留下?
    许是很久没有睡过那么久,头有些隐隐作痛起来,风归影又是一个慵懒的哈欠,洗漱完后便随意捡了身白衣出门。父亲不在,偌大的风府安静得接近寂寥,有时候连风归影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生活在坟墓中的人罢了。
    也是时候,该去探望太子殿下了。
    揣了袋北疆特产糕饼,风归影徒步走过沾染花屑的湿漉漉的青石板,穿过人潮汹涌的京城大街,径直来到了皇城内太子的寝宫——龙云殿。太子素来喜静,对宴会酒席之类的喧嚣场景并不热衷,而龙云殿则根据太子的喜好而选址皇城北方,靠近奇葩繁多的御花园,其清幽雅静的环境甚至连同样喜静的风归影也不得不叹为观止。
    通报过后,风归影便是大步流星的踏门而入。寂明喧身披一件明黄素色长衫,安静地倚在窗户旁,看着窗外的水滴一滴滴自枝头檐角缓缓落下。在他身旁,渡江云一身青衣,也是悄无声息地伫立着,偌大的房间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看得那两个人石像一般伫立在那里,风归影蓦地怔了怔,却只施礼道:“太子殿下,臣来了。”
    “你脸色不错,昨晚睡得可是安稳?”
    寂明喧的眸色深邃无底,黑如子夜,因风寒而略显苍白的肤色隐没在光影的暗处,如刀刻般的轮廓依旧是透着太子的威严。这种不怒而威的神情,也就只有在太子殿下的身上,才能有所展现罢了。
    风归影微微一笑,淡淡道:“高床暖枕,哪有睡得不好的道理?劳烦太子殿下操心了。”
    听得他的客套话,寂明喧又是垂眸不语,沉默良久方仰起头,直视着风归影的蓝眸,声音里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些许期盼:“归影,你回来了。”
    “嗯。我打了场胜仗。”听得他这般唤自己,风归影只是眯起双眸,远远的遥望天空,“所以,我只是镇北大将军,不可能是你的太子伴读了,喧。”
    如果你不是你了,你到底又是谁?
    这句话隐藏的意味太多太多,多得连寂明喧,甚至连亲口说出这句话的风归影,都没办法透彻的理解。
    一听他们各自更改了称呼,渡江云知趣地欠了欠身,告退而去。他亦是明白的,在寂明喧身边,自己的地位始终不及风归影。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那个与太子一同长大的人,方有资格唤太子的本名罢了。
    说不出是嫉妒还是不甘,渡江云离开前稍稍缓了脚步,转身望向两人站立着的方向。他们的身影隐没在背光处,模糊不清,如同暮色四合时消散的云彩,窥不见任何色彩的变幻。
    寂明喧把窗户合上,房间里顿时黑沉沉一片。风归影自然地踱步到一边去,从没有上锁的抽屉里掏出了一截蜡烛,缓缓点上。他动作安然而淡定,仿佛现在就是许多年前,他还是那个刚进龙云殿的太子伴读,而高傲挺拔的太子殿下则还是那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彼时昏暗的夜色中,年少的风归影点燃琉璃做的灯盏,陪着龙云殿里的主人安安静静地伏案看书,添墨练字罢了。
    微弱的烛火轻轻跳跃着,星火如豆,却足以照亮两人并不遥远的距离。寂明喧看着风归影被拉长的影子,一瞬间倒生出一种恍惚感来,似乎眼前之人不过是水中的倒影罢了,一触便散,并未存在。
    回过神来,寂明喧的声音蓦地提高了不少:“我听说宴会那天,有杀手要杀你。”
    “有人要杀我么?我不记得了。”风归影仰首一笑,笑容真挚澄澈而毫无杂质,“其实当我睡了个觉以后,昨天发生过什么事,倒是全然不记得了。”
    “其实当你睡了一晚,你连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也不知道了。”
    看着寂明喧说出那句话时冷若寒冰的表情,风归影脸上的笑意绽放得愈加灿烂,他轻轻挑眉,依旧是语带调侃:“对于这件事,怎么你会比我还清楚的?这样吧,我再去睡个觉,你报梦告诉我如何?”
    “你有闲情在这里开玩笑,还不如好好想想推举试的考题。”寂明喧抬眸看了他一眼,“左仆射推荐你当推举试的主考官,皇上已经同意了。”
    听得那话,风归影一时无言,怔了怔方反应过来,举杯抿了口茶,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是想把我送到火坑里烧一烧,看看我的翅膀是否长硬了吧。”
    推举试与文武试不同,参加的人员都是皇亲国戚与高官子弟——当然也有一些是怀有自知自明的富贵人家,知晓文文武试的道路太过崎岖,走不畅通,花大价钱买个高官的远房亲戚来当,以求打通捷径,仕途顺利。
    这些有背景的人,一个也招惹不起。
    看得风归影那哑然失笑的模样,寂明喧倒没有补上什么挖苦之言,他也举起案上的碧玉杯,啜了口茶,顿了顿方又道:“归影。”
    “行,不用说了。这主考官也没什么难当的,不就是出个题目么,难不倒我的。”风归影笑着打断他,“若真倒大霉得罪了谁,大不了就回去北疆。那儿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我。”
    说罢,他蓦地拿起搁在案上的一个牛皮袋子,麻利的解开绳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糕饼,笑得开怀起来:“这是我从北疆带回来的特产糕饼,特意留给你的,保准你吃了以后终身难忘。”
    这块不起眼的糕饼又干又黄,饼的表面抹上一层芝麻和猪油,撒上细碎的红辣椒,看着也不像是可口之物。但是寂明喧还是勉强安慰自己:虽然看起来又干又硬,但这世界上貌不惊人的东西,一般来说都是深藏不露的吧。
    “喧,尝尝吧。”风归影笑得一脸的真诚,“在北疆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是吃的这个。云游他们可是每提到这种糕饼,马上都会精神百倍的呢。”
    还是尝尝吧。水云游他们都吃得下的东西,大概是,不会有问题的。
    寂明喧向着那块糕饼,缓缓伸出了手。
    风归影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心里却是不自主的低低吟诵了一首诗。那是一首浪迹在遥远的乱世,流淌在易水河边的哀伤的歌谣。那些游荡着的孤寂的荒魂,永不休止的吟唱着同一句话,向世人诉说着勇敢前行不畏生死的灵魂背后的苍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谁也不知道,这荒魂吟唱的,到底是太子殿下寂明喧,还是片刻后被轰出龙云殿的风归影大将军。
    反正直到文武状元试,再也没有人看到风归影的身影在龙云殿的百步范围内出现过。
    许多年后提及这件事,风归影的近身侍卫水云游会先收打听者一两银子,然后略一挑眉,故作沉吟的轻叹口气:“根据可靠情报,将军那个鲜为人知的故事,有一个十分美丽异常动人的名字——一块糕饼引发的血案。”
    传言罢了,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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