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之劫——盛开在遗忘之后  第三章 停滞的当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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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将在薄暮中做梦
    这薄暮不升也不降
    也许我将会记得
    也许我将会相忘”      ——《歌》(克里丝蒂娜.乔治娜.罗塞蒂)
    5月8日
    特护病房里传出的嘀嗒声是这个静谧空间里的唯一声响,那规律的机械般的声音像是被包裹在密闭的空间中一样充满了无力感。而正是这无力的由电子仪器发出的声响却是一个人生命仍旧存在着的唯一证明。
    透过玻璃窗看进去,除了电子仪器的微弱灯光在闪烁外,其他的一切都看不太清楚,理云又一次把脸向玻璃窗上贴过去,她并非想看到什么,她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理云投入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一个脚步声打破了这静谧。
    “理云?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后,那个人身穿白色的医生服,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士打扮的人。
    “于医生,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叫Elizabeth,你就是记不住。”理云看着于饶说道。
    于饶笑一笑,“哦,对不起我忘记了,”然后眉头又微微一皱,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你现在应该在病房里待着,怎么又到处乱跑。”
    理云的眼光这时变得有些游离,她自己也疑惑了起来,“我本来是出来上厕所的,可……这儿是哪里?”说完,她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走廊,昏暗的灯光,从特护病房里传出的响声,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对她来说很陌生的环境。
    于饶看着她的样子,无奈的转身对身后的护士说,“你把理云送回病房吧。”然后他又对理云说,“你的主治医生是毕医生吧,你要听她的话,这样病才好得快。”
    理云有些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跟着护士离开了。
    于饶独自一人还停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后,推开了特护病房的门。
    从病床周围的电子仪器上伸出的线被接在了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体的各个部位,本来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却又隐隐约约渗透着淡淡的香气。
    于饶低头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人,那个人双目微闭,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只是于饶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在4月20日那天,水杉跑到他面前告诉他说,“王医生突然神志不清送去急救”,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
    他还记得他们在4月19日的时候一起去机场接毕以桀,然后一起吃饭,王洧有些喝多了。就在那个时候,他还高兴的想,从前三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又回来了,可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洧?”于饶试探性的喊了喊,然后自己也觉得这种举动是可笑的似的摇摇头。在稳定了情绪之后,他开始履行一个医生的职责,各项检查结束后,他走出病房,把门轻轻关上。
    在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有一种感觉从他心底升起,那是一种安心的感觉。他并不承认这种感觉。但在得知王洧陷入昏迷,并且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时,这种感觉就开始在他心中萌生,而且日渐强烈。他甚至有时在心底里希望王洧永远都不要再醒来,特别是每当他看到毕以桀那微笑着的面容时,这种感受就变得越发强烈。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这种感觉,只有王洧一直沉睡下去,他才能够永远的拥有毕以桀的笑容。
    想到这里,他额头上渗出冷汗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卑劣,光是这种想法已经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厌恶,可是他却又无法摆脱这种想法本身的诱惑,他迷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加快脚步一心想赶快离开,现在似乎只有毕以桀那温和的面容和平静的话语才能稳定他浮动着的内心。
    转过走廊的拐角,于饶的眼睛一亮,他看到毕以桀就站在前边。
    于饶刚想迈步向前,但他发现毕以桀面前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憔悴的样子,情绪也不太稳定。突然,那个人伸手抓住了毕以桀的肩猛烈的摇晃起来,于饶来不及再回想这个人是谁,便赶紧冲到毕以桀身旁,他用力的掰开毕以桀肩上的手,一心只想保护着毕以桀赶快离开。他拉起毕以桀的手腕,那手腕细细的、冷冷的,似乎一用力就会折断一般。
    “我们走吧。”于饶无视毕以桀面前的人,拉着她的手一起离开了。有一种恍惚的情绪弥漫开来,于饶不禁紧紧地抓住了毕以桀的手,再也不想放开。
    5月9日
    安泽慢慢地睁开双眼,黎明的微白色光亮已经侵入到卧室里来,那光亮一点一滴的推进着,将昨夜的黑暗慢慢驱逐到墙角。
    窗外,雨声传来,听声音应该是很大的雨。安泽从床上起来,将半开半合的窗帘完全拉开。他这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笼罩在一片水蒙蒙的雾气之中,看来这场大雨已经下了一整夜了。
    客厅里有细微的响动,安泽知道那是樊月。樊月每天都起床很早,安泽很羡慕她有这样规律的生活习惯。
    安泽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闭上眼睛却再也无法进入梦乡。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一件件梳理却始终不得其解,他唯一能了解的,就是无论这些事多么古怪或诡异,而他都只是作为一个局外人而无法参与其中。
    “你不过是偶然闯入……”他想起了毕以桀的话。那冰冷的话语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让他心底一阵寒意掠过。
    最终安泽还是放弃再睡一会儿的打算,走出卧室。
    客厅里,樊月正在做着每天例行的打扫,她看到安泽后冲他露出关心的表情,“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你这两天没休息好,应该多睡一会儿的。”
    “没什么,”安泽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有空多回家看看吧,昨天你爸来过了。”
    樊月没有抬头,只是“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有个妹妹的,”安泽的话一出口就马上后悔起来,毕竟樊月的妹妹已经去世了,她从来不讲这件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安泽有些担心的看着樊月,生怕自己的冒失言语会勾起她的伤心情绪来。但是樊月的脸上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表情,她抬头看着安泽,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呀,我并没有……”
    “对不起,就当这句话我没说过……”安泽快速的说道,他的话将樊月本来想说的话阻挡了起来。于是“我并没有妹妹”这句话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樊月的口中。
    樊月觉得安泽今天似乎有些反常,但却又发现了他可爱的一面,看着他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后,安泽准备去医院看吴灼,一直联系不到吴灼的家人,安泽已经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医院的护士,请她们一有意外就通知他。从5月7日到今天,他不知道吴灼还能活多久。
    樊月却将安泽推回了卧室,“你再休息一下,等我收拾好以后,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安泽拗不过樊月,只好听她的话。就在樊月将要离开并伸手准备帮安泽关上卧室的门时,安泽想起了已经两天没有出现的张承?,“樊月”,安泽喊了她一声。
    “嗯?”樊月询问的看着他。
    “……,算了。”安泽想了想,觉得张承?也许是在忙什么事。安泽觉得自己真是太爱操心了,于是有些自嘲的笑一下,看着樊月疑惑的表情,对她摇摇头,“没事。”
    喝完樊月给他泡的热茶,清香的味道在口中四溢,安泽躺在床上,眼皮渐渐发重,听着窗外不见变小的雨声,沉沉的睡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窗外的雨声还是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而且本来微白的天色也变得昏暗阴沉。
    安泽觉得头有些发沉,太阳穴处也有些微微抽动的疼痛感。他坐起身来,觉得身体也有些不适,“是睡觉的时候着凉了吗?”
    眼睛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五点半?”
    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安泽意识到自己睡了一天。现在这个时间是去不成医院了,他有些担心吴灼,但因为一直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所以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明天一早就去。”他对自己说,在潜意识里,有一个身影浮现出来,那个人有秀丽的外表和清冷的声音,“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再见毕医生一面。”
    看着已经在准备晚饭的樊月,安泽感到很不好意思,樊月却仍旧是温和的笑着,对自己这几天一直做家务的事也毫不在意。
    “樊月,现在像你这样温柔贤惠的女孩子真是不多了。”
    樊月听了安泽的话,脸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看了看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晚饭的时候,安泽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本市的新闻播报。新闻里也对今天持续一天的大雨进行了报道,电视屏幕中,一个记者站在被水淹到的地方,举着话筒说,“据气象局预测,这场雨还将持续一段时间,现在本市的一些低地已经出现了雨水倒灌的现象……”
    “这场雨下得真大啊。”安泽感慨的说。
    “嗯”,樊月应到,“不过,我挺喜欢下雨的。”
    “是吗?我倒是也无所谓,不过下雨天的话,还是有些不太方便吧。”
    “不是有句话说:雨水可以冲刷一切罪恶吗?”樊月的心情很好。
    “这句话我没听说过,不过,好像在《福尔摩斯探案》里有雨水会冲刷一切罪证的说法。”
    5月10日
    理云半躺半坐的呆在病床上,她笑嘻嘻的看着面前的人。
    “你又到医院外面乱逛了?”
    “毕医生,我没有乱逛,”理云有些无辜的说。
    “我并不是责怪你”,毕以桀温柔的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下次你想出去的时候,要和水杉说一声,让她陪你一起去,知道吗?”
    理云乖乖的点点头。眼睛瞄向一旁推着推车的水杉,她想冲水杉笑一笑,但似乎从水杉的身上有一种压迫感向她袭来,她最后只是咧了咧嘴,并没有笑出来。
    毕医生的巡房结束后,病房里只留下理云一个人。这是一间双人病房,但她独自一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好长时间了。理云知道,自己还将长久的住下去。
    推开病房的门,理云在住院部的大楼里漫游。大厅里的电视上播放着早间新闻,新闻是关于昨天大雨的报道。
    理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透过大厅周围的大玻璃窗向外望去,昨天的雨已经持续到今天了。电视里的声音传来,“由于持续的大雨和雨水倒灌,一些地区已经出现了险情,目前,低洼地区已经开始进行人员疏散……”
    坐了一会儿,似乎感到无聊的理云走到玻璃窗前。她的手轻轻的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风带着雨水扫向她的脸,她伸出舌头接着雨水,然后舔一舔嘴唇,眯起眼睛。
    “我尝到了血和罪的味道……”她喃喃自语道。
    安泽和樊月一起走进城南医院,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将他们的衣角打湿。
    病房里,吴灼依旧在沉睡中一步步向死亡接近着,然而从他安详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生命机能正在一点点消逝的迹象。
    让樊月在这里等候,安泽离开了病房。
    他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他之前已经去过多次。城南医院很大,各个大楼之间又相互连通,安泽却能在复杂的通路中始终保持着向目的地的前进。
    当他终于来到毕以桀办公室的门前时,已经有一个人也站在了那里。那个人回头看他,“于医生,”安泽认出了他。
    同一时间,于饶终于想起了这个他看着眼熟的人到底是谁,“你是吴灼的邻居,你怎么来这儿了……”他想起前天见到的场面,眼睛马上瞪了起来,“你又来找以桀的麻烦吗?”
    安泽想到自己之前的失礼行为,也尴尬起来,“我是来向毕医生道歉的……”
    看着于饶不相信自己的神情,安泽又说,“吴灼以前也接受过毕医生的治疗……”
    “不过,以桀现在不在。你的歉意我会向她转达的。”于饶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用简短的话语示意安泽离开。
    看着安泽离开的背影,于饶的心有些浮躁。
    安泽漫无目的的在医院各大楼里乱转,他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但却还是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够在什么地方遇到毕以桀。
    渐渐地,他感到有些疲倦,当他最终回到住院部的大厅时,他决定先在这里的沙发上休息片刻,然后再回去吴灼的病房。
    大厅里摆放着几张沙发,只有一张上坐着一个少女。那少女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零乱的头发短短的,面色却很好,如果不是她身上的病号服,安泽决不会认为她是个病人。
    那女孩也看到了安泽,她的眼光中没有丝毫的对陌生人的畏惧,而是好奇的盯着安泽看。安泽被她看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就冲她笑一笑。
    那女孩却没有回应他的笑,反而以一种意欲不明的目光看着他。安泽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有些讪讪的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
    “你是这儿的病人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不是”,安泽看着刚才还不理他的女孩,现在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我是来看朋友的。”
    “我叫Elizabeth,你呢?”少女继续问道。
    “我叫安泽,Elizabeth是你的英文名字吗?那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我就叫这个名,没有其他名字了。”少女神秘的说。
    “哦,我知道了。”安泽看一眼面前的少女,觉得她有些奇怪。正这样想着,少女却做出了更加奇怪的举动,她突然将鼻子贴近安泽的身体,用力的在他身上嗅着什么。
    然后她抬头看着安泽有些吃惊的表情,“你要小心。”
    安泽觉得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雨停了,”女孩看看外边,“我好想出去啊。”说完,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安泽,“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毕医生不让我一个人出去。”
    “毕医生?”安泽心头一振,“你说的毕医生是叫毕以桀吗?”
    “你认识毕医生吗?”女孩没有直接回答,但安泽认为她的问题已经是答案了。
    “嗯,”于是安泽点点头。
    “那更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毕医生训我了。”女孩高兴的说罢,就拉着安泽向外走。
    安泽的脚像是不被自己控制似的,不由自主的跟着女孩前进。
    他们两人走出医院的大楼,穿过草坪,穿过城南医院的大门,穿过街道。女孩边走边用鼻子嗅一嗅,好像在确定方向。15分钟之后,他们在一座桥前停下来。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放晴了。
    桥上不知何故聚集了很多人,女孩加快了脚步,拉着安泽挤进了人群中。来到人群最前面,安泽看到河面上停着两艘船,似乎在打捞什么。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些人抬着什么放到船上,然后等船靠岸后又将其抬在了岸边,等到在岸边围观的人群一圈圈散开后,安泽突然有种想呕吐的冲动。
    他看到,人群的中心处,地面上放置着一个人的身体,那是一具被水浸泡多时的尸体,四肢已经完全浮肿,身上和头上还缠着一些水草。
    安泽不由自主的想向后退,但他身后的围观人群却一股脑的只想往前涌,好看的更清楚一些。女孩趴在桥的栏杆上,探出了整个头。安泽认为这样的场面无论如何是不适合一个未成年人的,于是想要将女孩的身体拉回来。
    突然,他的动作停止了,目光死死的盯住地面上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被面朝上的摆在了一个担架上,从那浮肿的脸上,安泽隐约认出了张承?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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