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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活(1)
    一朵淡淡的云彩飘过来,轻轻遮住了那轮惨淡的月色。
    君玉慢慢站了起来,怅然地看了看西宁府的方向,然后,大步往西宁府而去。
    走出好远,忽然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氛围。她回头,此时,月色当头,孤零零的几棵树显示并无藏人的功能。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更加怅然,转过身拔足飞奔起来。
    那几棵树的后面还有几棵树。一个黑影贴在最高的一棵树梢上,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他听见她叹息,看着她怅然。此刻,他见她的影子走得一点也不见了才无声地跃下树来。
    “‘博克多’,你现在总可以放心离开了吧!”
    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出现在背后,正是那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和尚。
    他沉默了一下:“对不起。我再也不是‘博克多’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拓桑。”
    老和尚平静地道:“如果你不是提早出关,你已经是我教中最伟大的一位‘博克多’了。可惜,今后你绝无可能再练就完整的‘定心术’。只差一步,便功亏一篑。千百年来,教中一直没有任何人练成,只有你练到第六级,原本再坚持最后两个时辰就可以修到第七级达成正果!如果练成就可以造福教众解我教众轮回之苦……”
    “这也证明我灵慧不够,不足以弘扬我教啊,唉!”拓桑叹息一声,“我一感觉到那花儿的气息知道她有难,不知为什么,‘定心术’忽然完全失去了效力,不由自主就冲了出去。”
    “花儿有难?”老和尚讶然道,“花儿?”
    “花儿已经枯萎了。在我救下她的当天晚上就枯萎了。”
    “难怪这些日子,我会失去你的方向。修炼‘定心术’到第三级时,就是天崩地裂于眼前也会无知无觉。到第四级时,就算烈火焚身也若等闲。你已经练到第六级了居然还会生出心魔执念,真不知是天意还是魔障!”
    “她有难时你出现也就罢了,为什么救下她后不立刻离开?你怎能在这样的时刻曝露身份?”
    “她失明了,眼睛受伤很严重,如果不及时控制恶化只怕今后再有良药也难以复明。那种情况下,我绝不能离开她。”那时,她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拓桑想起她在雷雨之夜那样令人痛彻心扉的失声痛哭,“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了。所以,我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现在,她的眼睛已经痊愈,你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在赶来和你汇合的路上见到孙嘉,后来又见到朱渝。”她的眼睛就是朱丞相逼迫孙嘉毒瞎的。他无意中看见这二人各自鬼鬼祟祟地潜伏在西宁府附近,怎放心得下?
    那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朱、孙二人皆不是她对手,何况这又是西北军大营,她帐下雄兵十万,谁能动得了她分毫?你明知如此,却依旧执迷不悟,所谓的关心则乱,你竟然完全失去了判断!”
    拓桑默然地看看地上惨白的沙子,没有做声。
    复活(2)
    “我早知道你迷恋她,可是,我见你二人发乎情止乎礼,她本人更是端言慎行品质高洁,想阻止都根本无从阻止,只好当你们是朋友之交好了。千百年来,教中又只有你一个人的灵慧化成了佛花。我们都欣喜于你的佛法深厚,满心期望再辅之以‘定心术’后,你一定会涅磐重生,彻底抛却所有前尘旧事,振兴我教,成为我教最伟大的一位‘博克多’。”
    “对不起,我辜负了教众的期望。”拓桑低声道,“在前十一个月里,我修炼得十分顺利,毫无障碍,那是一种真正的心无旁骛。第十一个月刚结束时,我已经修到第六级。最后一个月,我的修炼加快了,原本估计第七天就会到第七级,可是,就在第七天早上,我忽然强烈地感到她会来看我。越到最后,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几乎已经完全将修炼压下去了,我很想见她,一定要见她,我突然不想修炼了。但是,我还是克制了心里的冲动,到半月时终于压下了所有的心魔,渐入佳境。”
    然后,又经历了平稳的十几天,可是就在他修炼的最后一晚,他闻到花儿那样危急的气息,于是,所有一切,功败垂成。
    那苍老的声音无限失望:“天意啊,如果没有她那场劫难,你一定已经成功了。”
    拓桑听着那失望的声音,看着那失望的眼神,缓缓道:“没有她那场劫难我也不会成功的。因为,就在修炼的最后一晚,我忽然想到一旦成功,我就永远是‘博克多’了,那就是真正的和她永别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立刻扩散到了灵魂的每一个角落。他在修炼的最后关头,忽然眼冒金星,挥汗如雨,四肢百骸如有千百条毒蜈蚣在细细的噬咬,无数的妖魔鬼怪在肆意横蹿,磔磔怪笑着将血淋淋的心掏了出来满世界乱扔……
    他跃了起来,和那些妖魔鬼怪大战,双手一掌一掌打在厚厚的石壁上,震得石屑纷纷嵌入手心也没有丝毫感觉。他大声呐喊、驱赶,直吼得声嘶力竭,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而那群妖魔依旧在眼前乱舞,挥着手,似乎在热烈欢迎他的加盟。
    苍老的声音大骇:“那时,你竟然出现了这种情况?”
    他点点头,看着自己双手上粗糙不堪,蜈蚣一般丑陋的累累伤痕,自己也有点后怕:“如果没有她那场劫难,我也许真的修炼成功了。可是,不是修成了佛,而是成了魔!”
    力挽狂澜
    过了许久,老僧才叹道:“现在想来,你的灵慧化成花儿竟然全是因为惦记着她!不然,那花儿为何会从火中独独飞到她手中?”
    拓桑看了看那茫茫的夜空,“也许,那并不是什么佛花。当火焰燃起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自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离开她,我绝不能离开她。就是这个念头化作了花儿吧。”
    “唉,这花儿在她手里枯萎,如今‘定心术’的修炼也因她最终失败。你执着如斯,就是佛祖也无可奈何吧。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转世了!”
    拓桑看着那张苍老面孔上的从来不曾见过的失望和恐惧之情,自己心里也很不安。如果敌对势力知道这任“博克多”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真不知会如何大做文章,从根本上动摇所有教众的根基和信仰,掀起血雨腥风。他也知道夏奥、赤巴等流亡在外的大和尚们还在苦苦地寻找自己的灵魂的方向,如果他们知道了,又会如何失望?现在教中大难,野心家正在积极扶植傀儡,要力挽狂澜真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拓桑仔细想了想,又道:“我在修炼‘定心术’的第六级时,曾经感觉到一位大住持的灵魂,并且和他有过短暂的交流。你们可以去寻找他的转世。”
    那位大住持是教中非常重要的一位伟大高僧,老僧闻言一喜:“如果能找到他的转世就好了。”
    拓桑把自己所感觉到的一些情况十分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老僧越听越高兴:“我得赶紧找到夏奥他们。”
    如果能找到那位大住持的转世,就可以令野心家扶植的傀儡再无容身之地,夏奥他们也可以结束流亡的生涯了。
    拓桑肃然道:“我尽管已经是个普通人,可是,我还是会为我教再尽最后一份微末之力。在新的‘博克多’人选确立之前,我的所有行动都会在暗中进行,绝不会曝露身份。你请放心。”
    老僧点了点头,尽管他已经不会再转世了,可是,他那非凡的智慧和本领还在,有他相助,事情也可以多一分把握。
    他最后一次向拓桑行了“博克多”的大礼:“今后,你多保重。”
    拓桑也是最后一次向他也是向所有的教众回礼,道:“你也多保重,你们都要多保重!”
    月色早已沉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拓桑独自站在沉沉的土地上,遥遥看着西宁府的方向。想到终究有一天会彻底卸下身上的枷锁,心里忽然变得有点空荡荡的,茫然不知前路的方向。此时,想要见她的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
    回想起今晚悄悄看见她时,她的眼睛仍然是记忆中墨玉一般的光彩流动。他忍不住微笑了起来:“君玉,你现在在做什么?已经睡着了,还是在熬夜研究军情?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找你了吧。”
    没有人回答他心底的自言自语,一阵微风吹来,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第一缕晨曦。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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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玉赶回帅营,已是三更。
    她和衣躺在床上,心里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勉强闭上眼睛,微微有了睡意。
    一阵微风从窗口的缝隙里吹进来。她轻轻睁开眼睛,忽然如此真切地感觉到窗外有人正静静地凝视自己。那是一种无言的守护和体恤,就像自己早已熟悉的心安理得一般。她看了看窗户的方向,轻声道:“拓桑,是你么?”
    此时,月白风清,窗内窗外一片寂静。
    “唉,拓桑,我知道你们教中发生的事情了,你放心去忙你的吧。如今西北战事也非三几个月就能结束,我总是在这里等着你就是了。”
    窗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阵轻微的风声。
    君玉跃起身,此时,天色已经微明,木格的窗户上插着一支十分精美的玉钗,钗头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君玉取下纸条,展开,上面有一行十分熟悉的绚丽小楷:
    真穆帖尔第四子额济纳正集军三万向雁门进发。
    她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微笑了起来:“拓桑,你很想见我的吧?唉,你真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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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大西北的天空变得如此疏远辽阔,那一丝微微的烟云又渲染了点点淡墨轻和的意味,平添了几许萧瑟的寒意。
    君玉走出营帐,门口一棵大树已经开始掉叶子了,铺得一地枯黄的阔叶。
    帅府的一名侍卫恭敬地领着一个便装的人行来,那人剑眉星目,阔步如风,气息十分沉稳。君玉突然间在这偏远之地看到他,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那人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君玉,高兴得大叫一声:“君玉!”
    “元敬,你来了,快请进。”
    孟元敬并不是第一次到这简陋的帅府。这帅府已经几易其主,原本也是气派堂皇的,只是每次到了君玉手中时,就一定会变得十分简陋。也没有其他原因,主要是这西北军中军费实在太过紧张,稍微豪华点的东西基本都被君玉变卖或者赏给了有功之兵,权作犒赏。
    孟元敬仔细地看她好几眼,发现她眉梢眼角之间早已消退了曾经的凄苦和憔悴,又恢复了自己最最熟悉不过的那般雄姿英发的模样。因为拓桑之死,他一直歉疚在心,所以相当时间不敢直面君玉。而年初原本定下的凤凰寨之行,也因为先行出使凤凰寨的密使带回君玉异常恶劣的拒绝态度后,皇帝见不能苦苦相逼就采取了拖延的政策,所以暂时没有再派出自己。
    而这次出使西北,他却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这是君玉自愿回战场的,如果自己的出使能够为她扫除一些障碍,也算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君玉,我在来的路上听到两件事情……”
    “哪两件?”
    “一件是前些日子,西北军在玉门击溃赤金族八千精兵,取得近来第一场胜利。”
    “第二件呢?”
    “说孙嘉叛变,毒瞎了你的眼睛,我心里非常焦虑,结果看到你好好的,想来,定是敌人散布的谣言。”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真穆帖尔真没放过这个机会,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了。君玉笑道:“正是,真穆帖尔卷土重来就是想瓦解动摇我们的军心,我好端端地站出来,他的谣言不是不攻自破了么。”
    孟元敬看她镇定的神情,还是忍不住迟疑道:“君玉,拓桑的事情我真是……”
    朋友(2)
    见他面上那丝深深的惭愧之意,君玉微笑了起来,从小到大,她都和这儿时的朋友心无芥蒂,一起分享过许多喜悦、胜利甚至是失意。此刻,她并不想隐瞒一些事情而让他愧疚不已。她低了声音:“元敬,拓桑还活着。”
    孟元敬大吃一惊:“真的么?”
    君玉点了点头,很小声地笑着:“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且,你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曝露自己的身份。不过,我相信他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孟元敬松了口气,这一年多以来,他常常为此事愧疚不已,只道大错早已铸成,再也无法弥补,好一会儿他才道:“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元敬,很抱歉,你成亲我都没来喝你的喜酒。我曾承诺一定来的,结果失约了。”
    孟元敬淡淡地道:“这怎怪得了你?那时,你怎能出现在京城?”
    君玉笑道:“多谢你不怪我。”
    我又怎会怪你?孟元敬心里喟叹一声:即使你有空又方便我也不会请你的。唉,君玉,其他酒我都会请你,就是永远也不会请你喝喜酒的。
    “岚妮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们还能怎么样?”孟元敬皱着眉头长叹一声:“我舅母为了她们姐妹在宫里的地位真可谓处心积虑。梅妃流产后恩宠全消,现在虹妮怀孕了,她们姐妹的地位暂时应该算稳定了吧。”
    君玉听他淡淡道来,却深知其间不知多少惊心动魄的阴谋算计。也难怪梅大将军会如此轻易就被调走了。
    “你舅母还是这般厉害。”
    孟元敬叹道:“她再厉害又能如何?你算计别人的时候,也得处处提防别人对你的算计。有一次,虹妮不小心惹到梅妃,差点被打入冷宫。若不是我舅母出手得早,她们姐妹的下场真不敢想象。唉,若是我舅舅还在世,又怎肯让女儿去受这样的苦楚?”
    君玉听他叹息几次,知道他为了表妹的事情一定很不痛快。这时,孟元敬也笑了起来:“我倒顾着长吁短叹,忘了正事了。”他说着从怀里摸出调兵的虎符递了过来:“这是调兵的虎符,你知道的。”
    君玉接过虎符,有点意外,这种虎符是兵符中最特殊的一种,可以调遣全国兵力。此番,皇帝居然给出这种虎符,可见是要完全消除自己的戒心之举。
    “伴君如伴虎,今上疑心很重,以前的宗室旧党盘根错节,他都不信任。也万幸你的特殊身份,他不怕你篡权兵变,才会如此放手一搏。”
    君玉点了点头:“元敬,你也知道留给我施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也就不客气推辞了,如今有了这样的绝好机遇,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君玉,你现在可威风了,百万大军随便调动。”
    君玉笑道:“百万大军自然暂时用不着,不过北方十三省的兵力可以全权调遣就真的方便多了。”
    她掂了掂虎符:“我一定会谋求良机和真穆贴尔一场决战。我倒要看看他横行西方千里的铁骑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
    她语气平淡,孟元敬却听得那种难以压抑的豪气,经历了许多风雨后,她又成了真正驰骋疆场的凤凰军统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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