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春雨歇 花落随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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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四年,春。
细雨绵绵如丝如针,无声无息的往往一下就是连着数日。春日里的紫炎皇城,便时常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宛似傲然而立的豆蔻少女。
终是等到春雨初歇,天空放晴。御花园里便见一群宫娥、内侍拥着两位婀娜多姿的美人缓缓而行。
一位美人年纪稍长,却也不过才双十年华。只见她云髻高耸,一袭绛紫华服,宽袖长裙,珠玉叠翠中尽显其雍容华贵之气。
一位美人十五、六岁,独以紫金朱钗点缀如云秀发,身上着的亦是一件浅蓝色淡雅春装,体态婷婷袅袅,清丽秀雅中透出一股别样娇媚。
空气里夹杂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海棠、琼花、牡丹、芍药、丁香、杜鹃百花齐放,竞相争妍。绿叶红花上残留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在华服美人伸出的青葱玉指轻轻摇晃下,自颤颤巍巍的顺着叶脉经络,树枝纹理一路蜿蜒而下,跌落泥土。
这一刻,但见华服美人莞尔一笑,螓首微偏,朝着身边的美人轻侬说道:“媛妹妹初入皇宫,可有前去安阳殿么?”
“前几日曾去过一回,只是。。。。。。。”
这媛美人本是后宫新晋得美人。前几日听闻安阳殿的开阳郡主极得皇上疼爱,便是冒雨前去探望。初见之下,就惊觉于那孩子的容颜,特别是那双红瞳,绚灿明媚中暗含空灵幽冷,悱恻动人间又让人心生余悸。那般容颜,怕任谁见了都会篆刻脑海,再难忘怀,莫怪皇上要以倾城赐名。
那一日,她变着法子百般讨好,可开阳郡主端坐着如一尊玉做的人儿,不言不语,冷漠如冰,似拒人千里,令她好生尴尬。至此,她也就不曾再去过。
只没想今日德妃约她前来赏雨后春景,忽然问及,这才一时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媛美人正值思量,远处却是走来一名宫娥。只见她双手捧着一柄如意行至德妃跟前,行礼说道:“主子,奴婢按主子吩咐将这柄染骨如意送至安阳殿,郡主她,她。。。。。。。”
“她?难道又是,不在么?”德妃悠然的抚摸着绿叶上的齿纹,语气里显露出几分不快。
宫娥眉眼稍抬,小心翼翼的答道:“回主子,是郡主不愿收。郡主让奴婢回主子,说这是皇上赏给娘娘的,她便不能夺人所好!”
“哦?可还真是不知好歹呢!”德妃手指微动,枝头那朵开的正艳的海棠已然坠入地面。她却宛若未见,莲足踩踏上去,兀自前行。
德妃的声音虽小,站其身侧的媛美人还是听的分外清楚。她看着德妃前行的身影,双眉微蹙。这德妃娘娘原是南隐侯的孙女,如今甚得皇上眷宠,看那柄如意色泽光润,造型别致,定是金贵之物。这开阳郡主如此折德妃得面子,莫怪她要恼怒了。
“妹妹刚才可是听见了,这宫里原本最不尽人情的地方便是那处。”
闻德妃之言,媛美人忙越过地上的残花紧跟了上去,“德妃姐姐这么一说,妹妹才是知晓了。”
“唉。”德妃深深的叹了一声,方道:“你是不知,那开阳郡主性格乖张的紧,宫里的人哪个都在她那处讨不的半点好,本宫与妹妹甚是投缘才予你说起。你可瞧见她那双眼瞳么?红得似血一样!”
“那般眼瞳倒是第一次才见,却是极美的!”媛美人脑海中不觉浮现出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瞳。
“极美?外人只道极美,殊不知那双眼可是沾了她母亲的血才变成那般,生来也不过是个瞎儿罢了!出生就沾满血腥杀戮,真真个是煞星转世。害死自己的母妃,还让那么多人因其陪葬!报应,这全是那个女人的报应,为了生出这个妖孽,便是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说到最后,德妃声音已是变成低声的呢喃。
媛美人看着德妃满脸阴霾,心尖儿猛然一颤,额际冒起薄薄的冷汗来。她原是入选宫娥,却因机缘巧遇被皇上赐为美人。这样的结果,予她这样一个小吏之女来说,已是天大的福分。如今她不求荣华宠爱,只求在这后宫中寻一方安身立命之地,又哪曾料到过其中的纷繁复杂!那个极的皇上疼爱的开阳郡主,原是如此不得她人喜爱!
德妃见了媛美人神色只娇然一笑,她轻持起媛美人的手说道:“今日是让妹妹来赏景的,怎的和你说些这话来了!喏,你看这满园的花开得多好。。。。。。。”
“是,是啊。。。。。。。”
一行人迤逦前行,终是渐行渐远。
彼时,从德妃刚刚立身的假山后竟然走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娥。只见她双目圆瞪,满脸怒气的朝着那群渐渐隐没的身形,轻啐了一口后,才向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其实,这小宫娥原非别人,她正是侍候在开阳郡主身边的侍女良辰。
兰陵公主甍天,洪武帝一旨而下,所有随侍之人皆为公主陪葬。她们姐妹幸得晚荷将之藏匿起来,才免于那场灾祸。
这番,良辰气呼呼的回到安阳殿,一见美景便是嚷道:“真真是气死我了,那些个碎嘴的整日里的胡说八道。”
“郡主刚刚歇息,你小声点。”美景斜睨了良辰一眼,心里甚是好奇,这才出去多久,怎的就有人给她气受了。
良辰扭头看了一眼内殿,才一把拉过美景,小声问道:“刚才德妃身边的紫鸢可是来过?”
“你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早就不往这安阳殿跑了。”
“哼,我就知道她们是合着伙在演戏给那位新封的媛美人看呢!哪这般的好心,那可是德妃娘娘费尽心思才得来的赏赐,她又怎舍得送予郡主?”
“你少嘟囔两句,让郡主听到又该几日吃不下,睡不好。”
“我心里憋屈的慌。起先看着皇上疼爱郡主,她们就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郡主因眼疾素来喜静,便是少搭理了她们几回,这宫里璧角墙根的闲言碎语就越发多了起来。平日里那些个贱婢嘴碎,今儿个我可是真真见识了,那德妃与紫鸢光天化日之下合演的一出好戏,无非就是。。。。。。”
良辰还待往下说,美景已然伸手捂上她的嘴唇,边推搡着她往外走去,”你这小祖宗,郡主怕是让你给嚷嚷醒了!”
美景将良辰推搡出殿门,有些恼道:“你与我去子萱姑姑那取个绣样,也省的吵醒了郡主,独惹来大家烦心。”说完将殿门掩上,拉着仍是絮絮叨叨的良辰离去。
安阳殿殿门一闭,屋内的光线便变的极为暗淡下来,几缕淡薄的日光透过镂空的窗花,撒漏在金丝银线交错的帐幔上,形成一抹抹晦暗的阴影。
倾城圆睁着双目,潋滟的红瞳仿佛迷茫深沉的星空,悠远而空灵。
自她记事起,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她,天生是个瞎儿。什么也看不见,便是什么也不能去做,惟每日像根杵着的木桩。那种万般无措不能与人言语的滋味,常是让她心里生出一股厌烦与惧怕。
倾城举起手在眼前摇晃,眼前仍旧是迷蒙一片。她紧蹙着眉,懊恼的放下手去,指尖划过夹着冰丝的纱帐,乍然而至的冰凉倏然冷却了她本开始浮躁的心绪。
其实,良辰同美景说的那些话,她常在不经意间听到一些。
妖孽,煞星,害死母妃,不得父亲王疼爱。。。。。。
因圣意,父王才被迫当了驸马,其实他并不爱母妃。。。。。。。
父王在成婚后,便自请缨远守边陲,也由此再没见过母妃一面。。。。。。。
诸如此类。遑论听的多了,倾城也渐渐麻木起来。有时她会想也许真如那些人说的,母妃是因她甍天,父王也不疼爱于她,所以才任她住在这深宫一隅。
这寂寂深宫里唯有皇外祖是真心实意疼爱她的。
也正是源于这样的疼爱,来往于安阳殿的宫妃们才络绎不绝起来。只是她性子喜静,遂觉不胜其扰,惟有不言不语,以沉默示之。
她想,任谁对着一个不说话的瞎儿都会渐觉无趣的。果真时日一久,那些妃嫔们来的少了。至最后,只剩德妃一人依旧日日前来。
其实,德妃待她也算极好,若非那日。。。。。。
那天,良辰抱着她去御书房找皇外祖。只是到了御书房门口,才发现房门是由里自外紧闭着,屋外也没人守候。良辰在外通报后,屋里竟是传来一阵慌乱,间或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她因眼疾,故听力比常人要敏锐了些。隐隐听着屋里传来的轻声细语,像极二皇舅与德妃的。于是,她便在屋外唤了二皇舅与德妃一声。
可屋内的人并没有前来答理。她与良辰呆了一会,才是离去。好似自那日起,德妃便再没来过安阳殿,她却也未曾将这事放于心上。只一日,良辰说在御花园里见着二皇舅与德妃举动过于亲密了些,她才忽然思起那日御书房之事。
她叮嘱良辰缄口不言。只因这皇宫里的事物本就如一团乱麻,想理也理不清楚。
自那以后,她鲜少再出过安阳殿。只每日呆坐着思念父王,有时想的厉害了,那夜梦里便全是父王的身影。
倾城恍然想着,也惟有在梦里她才能‘看见’父王的容貌罢!
皇外祖说天下初定,父王为平游牧蛮夷之患,遂要镇守边陲蛮荒。如今她已然十岁,与父王相见的次数,笼统数来也就几回。只每回父王都似离她甚远,未曾来抱过她。每每这时,她心里虽万分难过,却依然隐忍着泪,灿笑嫣然。
不知下次父王回来,又该当在何时?等父王这番回来,自己定要好好摸摸,他会否就和自己睡梦里一般俊朗。。。。。。
这般胡乱的思着想着,迷蒙中倾城已然睡去。
睡梦里,她隔着宽阔的江岸,遥遥看见父王白马金盔,手持长戟立在一方凸岩之上。江水浩淼氤氲,天空霞光万丈,在金色光晕的映衬下,父王宛若天神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