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飞霜 第十八章:煮酒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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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来风命小厮支炉架薪,亲手煮酒,但闻酒香阵阵,沁人心脾,未饮先如醉。
韩彻耸了耸挺拔的鼻子,脸上又露出种懒懒的笑容,悠然说道:“西门先生先前曾说偶得一琴,不知这琴……”
“不忙不忙,大少请稍候。”西门来风微微一笑,忽然摇头吟道,“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韩彻也高声而吟,随声作和。
唐心不喜附庸风雅,悄悄扯了扯百灵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家少爷怎的好端端吟起诗来了?”
“唐小姐,西门先生和少爷所吟之诗,都是出自《诗经•小雅•鹿鸣》。”百灵低声笑道,“西门先生仰慕少爷,赞美他是谦谦君子,品德高尚,示人以榜样,不轻浮不做作,视如嘉宾,故以香醇美酒款待。少爷则以弹琴奏乐应之,恰好遂了西门先生煮酒听琴的心意。其实,咏诗听琴,只不过是一些高人雅士借此寄托一种孤芳自赏、知音难觅的心情罢了,像我们这等凡夫俗子,难明其意,更不消说领悟并达到那般境界。”
“吟诗弹琴,也有这么多的学问吗?”唐心神情不屑,撇嘴说,“说到底,还不是装模作样?”
“唐小姐,这个你就不懂了。”百灵沉着脸说,“琴、棋、书、画乃是才子佳人们才能的标帜,自古以来,文人往往皆尊儒、释、道三教。乐是儒者必修之课,而琴更是儒者的最爱,而道者更是喜爱琴那清静洒脱的韵味,就连佛教僧人,也同样喜欢自琴中领悟空灵大智。他们往往借琴以完美自我的人格,修养身心,体悟大道。琴与诗词歌赋也是密不可分的,讲究韵味,虚实相生,寻求弦外之音,从中创造出一种空灵的意境,然而琴没有肆意的宣泄,只在含蓄中流露出平和超脱的气度。所谓”自心洒脱,世道安详”,此内心之声的表达,正是琴的长处。孔子、庄子等先贤也都是琴学大家。子曰:”君子乐不去身,君子和琴比德,唯君子能乐”。操琴通乐可见君子修养之深浅,人与乐是否合一,又能显现出一种儒者平和敦厚的风范。伯牙弹琴遇知音;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借助琴来表达爱慕之心;嵇康面临死亡,还操琴一曲,留下千古绝唱《广陵散》;诸葛亮巧设空城计,在沉着、悠闲的琴音中,智退司马懿雄兵十万;陶渊明弹无弦琴时,也曾在《归去来兮辞》言道:”乐琴书以消忧”。”高山流水”、”焚琴煮鹤”、”对牛弹琴”等妇孺皆知的成语都出自和琴有关的典故。由此可见,琴于儒者可不是装腔作势,仅仅只是为了附庸风雅、自视清高。”
她这一番侃侃而言,如江河之水,悬若不断。唐心直听得瞠目结舌,心潮起伏,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笑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讲出这么多的大道理来,咳咳!我说百灵啊,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这都是我家少爷说的,婢子只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借花献佛而已!”百灵瞧着韩彻,俏脸上带着种自豪又几近崇拜的微笑。
“呵呵!”西门来风轻拂衣袖,高声笑道:“素闻韩大少的三位红颜中的百灵小姐才高八斗、能说会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百灵小姐既能说出这些道理来,于琴之一技也必有所长,不知来风是否有幸,聆听百灵小姐弹琴一曲?”
“西门先生折煞婢子了。”百灵忙不迭起身作揖,“西门先生才是此道高人,小婢岂敢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西门来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一阵隐隐约约的琴声从院子里传了过来,呼吸之间,便渐渐变得清晰而悠扬,极其悦耳。美中不足之处,琴声中竟似止不住有种幽怨的恨意,一位幽闭深闺的贵族女子,因为薄幸之人一味追求狭邪之游的愁苦心情跃然而出,听来竟让人黯然神伤。
“大少。”西门来风微笑着轻声说,“你可听出了琴声之意?”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是一阕欧阳修的《蝶恋花》。”韩彻双目半龛半张,悠悠轻叹道,“只是听这琴音……似乎极其干涩、牵强,弹奏不出此曲之韵味,可惜,可惜!”
“大少是否能够凭这琴音听出此琴何名?”西门来风神秘地笑着说。
“听琴音而知琴名?”韩彻脸上笑容依然懒散,目光中却露出种凝思之意,显然正在暗暗猜测此琴何名。
西门来风点点头,笑而不语。
韩彻凝神静听,过了片刻,茫然摇头叹道:“恕在下愚钝,实在听不出来。西门先生能否实言相告?”
西门来风摇头不语,目光缓缓望向了门外。
就在这时,琴声倏然而止,忽听门外回廊脚步声响,细碎而轻盈,人未至,一阵淡淡幽香已随风飘来!
冷月悬空,淡淡清辉如水银泻地般铺洒下来,温柔的夜色显得格外美丽,更加撩人。
韩彻心里猛然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大门之外。只见两个女子莲步款款,慢慢走来,前面的女子约莫三十三、四岁的年纪,着一身淡黄衫裙,发髻松松挽就,略显简单却又不失优雅;一双大眼睛明亮而略带轻愁,琼鼻朱唇,粉颊白皙玉润,微泛莹光;无任何珠钗装饰,更无胭脂增色,但她却美得惊心动魄,行走于朦胧的月色下更是宛若临尘仙子,衫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就如同仙子在虚无飘渺的仙境中漫游一般。紧紧跟随在她身后的女子一身小婢装束,约莫二八芳华,瓜子脸盘莹白玉润,不见丝毫瑕疵,一双稍嫌娇媚的凤目正盈盈浅笑,似能勾魂;她怀中抱着一件物事,裹在黑布之中,瞧那形状,似是一具瑶琴。
西门来风连忙起身离座,大步行至黄裙女子身前,轻轻挽起她的柔荑,柔声微笑道:“夫人,你来了!”又回头对韩彻笑道:“大少,这位乃是内子,姓花,双名恋蝶,反过来念之,即是”蝶恋花”之意。”
黄裙女子花恋蝶向韩彻裣衽一礼,唇舌轻绽,含笑说:“韩相公万福。”
“不敢!”韩彻连忙起身还礼,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西门来风,“西门先生一向清高如竹,不为红尘俗事所羁绊,是何时喜结良缘的?在下竟全不知情。”
“呃呃!这个嘛……”西门来风脸色微窘,目光闪烁,讪讪一笑,“内子本是官宦之后,但早在十数年前,家道便已中落,迫于无奈,流落江湖,卖艺为生。来风偶然遇之,惊叹于她精通音律、博学多才,一见如故,忍不住便动了爱慕之心。”
“自古才子配佳人,西门先生与夫人郎才女貌,正是天造地设,当真羡煞旁人。”韩彻微笑道,“夫人精通音律,莫非就是适才弹琴之人?”
西门来风点头道:“内子素闻大少乃是江南第一才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地阴阳、九宫八卦,无所不晓,既熟且精,神交已久,常叹无缘识君。今日得知大少光临寒舍,于是斗胆献丑,试奏一曲,一来以证大少是否像传说中的实至名归,二来也可向大少虚心求教,提高技艺。”
“那么适才那琴……”韩彻目光落向那妩媚小婢怀中之物,“不知那琴究竟何名?”
“媚儿。”花恋蝶回首对那小婢说,“你让韩相公看看,以便鉴定此琴是真是假。”
媚儿点头轻应一声,抱琴行到窗下琴台之前,缓缓揭去了黑布,露出一具瑶琴。但见那琴颜色陈旧而古老,尾端焦烂,竟似遭受过祝融之灾。
“”焦尾琴”!”韩彻瞪大了的双眼露出一丝惊讶,失声轻呼。
“不错,此琴正是”焦尾琴”。”西门来风微笑着说,“大少想必一定知道它的典故。”
“古代有”四大名琴”之说: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琴”。”向来嘴快的百灵抢着说道,“据《后汉书•蔡邕列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扰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焦尾琴”又称”烧槽琵琶”,蔡邕遇害后,焦尾琴保存在皇家内库之中。据说齐明帝在位时,曾取出焦尾琴请古琴高手王仲雄弹奏,王仲雄连续弹奏了五天,并即兴创作了《懊恼曲》献给明帝。后传至南唐中主李璟手中,后又赠与小周后,李煜死后归宋室所有。自此以后,民间再未见到此琴,却不想今日竟能在此处得以一饱眼福。”
“来风能得此琴,也是费尽了周折。咳咳!此事不提也罢……”西门来风微笑道,“今日幸遇知音,但请百灵姑娘弹奏一曲如何?”
“别别别……”百灵退后两步,偷偷瞧了韩彻一眼,忙不迭摇手说,“尊夫人也是精通音律之人,既有高人在此,婢子岂敢班门弄斧,喧宾夺主?便请夫人弹奏一曲以助众兴吧!”
“好,既是如此,贱妾就斗胆献丑了。”花恋蝶笑脸盈盈,对韩彻说,“不知韩相公想听何曲?”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韩彻微笑道,“适才夫人以此琴弹奏《蝶恋花》,极有他人所不能及之韵味,随便弹奏一曲,也必非他人力所能及。”
“那么……”花恋蝶嫣然一笑,“贱妾便弹奏一曲《十面埋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