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乘风道：“素娟姑娘果然爽快，那乘风也不兜圈子了。敢问素娟姑娘与澹台家有何渊源？”
    默雪暗思：这司马乘风显然是为试探而来。当下浅笑吟吟，极为优雅地斟了一盏茶，施施然递到他手中，美眸流转：“总镖头这话，可让素娟不明白了。什么澹台家，素娟实是闻所未闻。素娟所知的，仅是老太爷恃强凌弱当街撞人，少局主嚣张跋扈强人所难，侠义之士略施薄惩，想来亦是为了维护总镖头的声望，难不成总镖头竟反兴师问罪来了？若要问罪，只怕也走过地儿了吧，还是总镖头以为是素娟竟有此能耐？”
    司马乘风眉间一挑，嗯了一声，却不答言，只拿眼斜斜地睥睨过去，面上微冷，唳气隐隐而出。纵父亲之事与她无涉，可儿子司马彪声线被毁之事可是发生在她眼皮子底下，他脖子上面显而易见是狼的爪痕，阿彪虽然张狂不羁，却不是蠢笨之人，在那癞痢狼扑过来的那一刹那，便堪堪发现它嘴里噙着的一枚小小玉珏。照他所描述的，应该是澹台易之物才对。若确然如此，这素娟岂会与澹台易毫无关系？那等重要之物，澹台易从来都是贴身佩带，要自他身上抢得，谈何容易？
    “岂敢岂敢。”司马乘风爽朗一笑，眸中精光一闪，说道，“易公子何等身份，为乘风区区贱名慷慨出手，教乘风如何当得起？”言下之意，我已知晓你是澹台易的人，真人面前就不要再说假话了吧。
    默雪神情散淡，似是对他的话外之音毫无察觉，笑颜依旧俊美无比：“易公子，原来那位公子姓易？难得他年纪轻轻便这般霁月光风卓然人上，倒真是让素娟刮目相看。”
    她这话明明由衷赞美的是依若，可听在司马乘风口中却堪堪是直指澹台易。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还顾左右而言其他，故意曲解，什么姓易的公子，明明是有意敷衍于他。而这般盛赞，隐隐透着几分嘲讽之意。澹台易是霁月光风卓然人上，他的父亲、他的儿子却是为人所不耻，他只怕也是盛名之下其实不然。再者，他找上门来，她却这般从容淡定，处变不惊，这哪是一般青楼女子能有的气度？
    司马乘风唇角一扯，勾起一抹颇有窥探气息的笑意，她越是不承认便越是可疑，他几乎已经认定她就是来自澹台家，而且是澹台易极为亲近的人。
    深深一揖，说道：“如此，乘风告辞了。冒昧打扰，还请素娟姑娘莫怪。若那位易公子再来，还望姑娘通知乘风一声，也好让乘风略尽地主之谊。”
    说罢，将手中茶盏放到几案之上，衣袂一掀便要离去。
    却听身后默雪轻轻地咦了一声。
    司马乘风回转身来，见她看着那茶盏若有所思地出神，笑道：“乘风是个粗人，不懂得茶盏摆放之道，抱歉。”
    默雪眸光一闪，脑际霎时掠过依若的话——
    “我上得那街边酒楼雅间之时，该是澹台易正与他澹台家在秦京的地下暗桩接洽之际。澹台易病发，十余人中，只有一人惊呼‘少主’，余者除了澹台东肃与澹台北靖，尽皆齐呼‘易主’，显然那人便是彼时前来接洽之人。
    要知道，江湖之人因中洲四公子之名而尊澹台易为‘易公子’，九苍剑派中人称之为‘少主’，只有澹台易最为亲近之士才目中只唯他一人，以‘易主’相称。当然也有例外的，便是澹台东肃与澹台北靖。二人是澹台家养子，与澹台易一起长大，感情之深胜似亲兄弟，自来便是以名相称。
    也就是说，澹台家在秦京的地下暗桩，乃是澹台易之父九苍剑派掌门澹台韬所设，澹台易体弱，除了三年一次的北燕凤池慕才大会，一般不轻易长途跋涉，该是未曾见过这秦京据点之人，是以，方以暗号凭信接洽。
    其时，那人面前茶盏摆放得十分怪异，而澹台易面前打开的折扇之上一枚小小的玉珏赫然其上，便可窥一二。
    接洽的那人看上去有些面熟，若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中秋，爹爹于府中设宴为镇威、维远两大镖局调解争端，立在镇威镖局总镖头司马乘风身后之人便是他。
    若是，那么司马乘风很有可能便是澹台易此番在秦京的助力……”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这司马乘风的确是澹台韬座下。难怪他盯着我与澹台易的关系不放。面上却是瞬间恢复常色，笑道：“无妨。物什的摆放，贵乎一心。只要有心，便别有情致。总镖头若是有意多加探讨，素娟随时恭候大驾。”言下之意，你的心思你的身份我已知晓得，都是自己人，只是此时此地不宜开门见山。
    司马乘风了然笑道：“乘风这里先谢过姑娘了。”
    默雪盈盈地走过去，在外人视线不及之处微微自袖中将澹台易的玉珏一露，低低说道：“易主病发，司马大哥务要慎重。”
    司马乘风微一点头，扬声笑道：“素娟姑娘，乘风告辞了！”一语未毕，人已甩步而出。
    须臾，一个小小的人儿自隔壁转出，径自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带上。
    “小姐。”默雪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依若笑道：“默雪是想说这司马乘风确是澹台家辖下，一旦与澹台易会面，我们冒名之事便真相大白，也许还会引火烧身？”
    默雪赧颜肃立，说道：“什么都逃不过小姐的眼睛。”
    “放心。但凡声名显赫之人，骨子里都或多或少地有那么几分骄傲，澹台易名列中洲四公子之首，其骄傲蔚为尤甚。这种骄傲容不得他人挑衅，一旦耗上则会挑起无穷的征服之意却又不屑假手于人。而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生生地拿澹台东肃当枪使，生生地跳出来治病威压，而后更是冒名修理了司马彪，愚弄了司马乘风。这一连串的事件以及柳门当日的风生水起，足以引起澹台易无尽的挑战之意了。棋逢对手，乃是人生一大快事，澹台易岂会轻易退出？何况他自来体弱，江湖传言活不过二十岁，而今他年已十七，生之短促，这种难求的针锋相对于他而言更是弥足珍贵。所以，我笃定，他不仅不会戳穿我们，还会将计就计主动替我们遮掩一二。”
    默雪眸中立时燃起了一簇异样的火焰，看向依若的眼神狂热无比。小姐啊小姐，每次你都能有这般独到的见解……
    感受到她投过来的目光，依若淡淡一笑，心道：柳家的女儿，天玄子的徒弟，若是懵懂无知，我还不如直接拿刀抹脖子去。
    “默雪，这几天，风月无痕可是要热闹非凡了，你可得好生招呼咱们的客人。”依若眨眨眼睛，面上尽是狡黠的笑意。
    默雪神色一敛，笑道：“是，小姐。助小姐唱好这台大戏，默雪责无旁贷。”
    西秦晋元帝圣德十六年腊月十三。这日，风月无痕来了几拨特殊的客人，为首的几个竟似事先约好的一样，不是斗笠遮面，便是覆着精巧的面具，虽不辨容颜，那身上不凡的气度，那潇洒的仪态，却已是灼人眼目，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来。
    众人哪还顾得上去品评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三五成群地议论不休，惊叹连连。这都是谁家的公子哥啊。各各俊眉星目，英气逼人，黝黑双瞳闪烁着琉璃般的深邃光泽，锋芒毕露。一身烈烈风华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生生烧伤一般。唏嘘之声此起彼伏，如山涛海浪一般汹涌不止。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一个小人儿的到来更是激起了千层巨浪，霎时淹没了整个风月无痕。
    “四小姐！凌四小姐——”
    那些个自负容貌才气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以及莺莺燕燕们齐齐赧颜退后，曦月郡主凌四小姐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啊，还有那日的一首清词，真是愧煞无数才子才女。
    在众人的注目下，依若牵着凌旭的手缓缓步入。身旁雪狼颠颠地亦步亦趋。
    凌旭面上一抹羞赧的潮红。凌剑家教甚严，凌旭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是哪里到过这种地方，乍然见到汹汹如洪水一般涌过来的胭脂水粉味，双脚就如突然僵硬一般不听指挥，任依若扯着他向前。
    雪狼绿眸闪闪，趾高气扬地横着迈步挺进，傲然睥睨着那些让它厌恶的水粉肉似的女子，大发感慨：有没有搞错啊。长得这么难看也好意思出来混，真是恬不知耻啊，给主人提鞋都差那么好大一截呢。
    老鸨英娘早扭动着肥嘟嘟的腰肢扑了过来。“哎哟！四小姐，真是贵客啊！来来来，妈妈这就给你准备点好吃的，素娟姐姐天天都念叨着你哪。”
    依若明眸一转，整个风月无痕已尽在掌中，好啊，来得可是真齐啊。慕容辰，赵阳，澹台易，司马乘风，当然也少不了千越山庄的暗探。默雨、默霜也夹在人群之中，遥遥向她示意。
    依若笑靥如花，稚嫩的声音清泠泠如碎金溅玉般泻出：“妈妈，你们家真热闹啊，不如改天你带这些哥哥姐姐去千越山庄作客啊。”
    作客？众人齐齐笑倒，到底是小孩子啊。却是丝毫不减目中的狂热。
    凌旭一脸黑线，这丫头可真是奇想啊……
    一念未已，风月无痕门口已是人声鼎沸，刚刚依若步下马车之时被路人瞧见，整条街都为之沸腾起来。汹汹的人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四小姐！凌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