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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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风醒来时,阳光正透过青色的纱帐洒在锦被上。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美梦。在梦中他又见到宋逸云,和她肌肤相亲,轻怜蜜爱。现在梦醒了,不见宋逸云,只有小云在身旁睡得正酣。
他慢慢撑起身体,揉揉发涨的额角。他对昨夜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奉母亲之命将小云收房,他本想做做样子,后来顾及小云的面子留下来喝酒,后来的事便记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酒后乱性吗?
小云睁开眼,看见虞风顿时红了脸,小声道:“侯爷,你醒了?”
虞风“嗯”了一声,翻身下床拿起床头的亵衣穿上。小云慢起床胡乱穿起衣服,服侍他梳洗。虞风回头看见床单上有点点血迹,呼吸一滞,心头烦乱。小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床上,脸更红,忍不住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轻轻道:“静卿,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虞风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皱着眉头道:“叫人进来收拾一下。”说完话大步走到门边,一打开门,门边站着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一见虞风忙赔笑道:“老夫人请侯爷和云姨娘一起去用早饭。”虞风点点头,快步离开。小云见虞风离去,缓缓垂下头,眸光沉沉。
戏园内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今天是怀璧登台演出,很多达官贵人都来捧场。不但衡王来了,连不常抛头露面的赵太师赵临宗也带着门客来了。
怀璧在台上顾盼生辉,广袖轻挥,台下一片叫好声。她在台上莲步移,感觉到一双眼睛带着窥视和探询,阴恻恻的盯着自己。她扭头摆一个造型,眼睛快速扫视周围,对上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眉目阴柔,嘴角噙笑,坐在赵临宗的隔间里,透过攒动的人影死死盯着她。她心中一惊,认得这人就是在太师府中和自己交过手的玉郎君。怀璧暗忖,赵太师和玉郎君也恁的胆大,玉郎君竟然敢作为赵太师的门人公开露面,就不怕被抓到与赤勒人勾结的证据。看来杜衡说赵太师权势熏天果然不假。
怀璧唱完后,匆匆去后台卸妆,江浩男正在等她。见到她后叮嘱道:“我见玉郎君今天和赵太师一起来。”
怀璧点点头,道:“我看见了。”
江浩南沉吟道:“他认得云儿,今天见了你怕不会善罢甘休,盯梢试探是免不了的。你要小心。”
怀璧笑笑道:“放心,我晓得。”
正说话间,杜衡进来,后台人的全都回避,江浩南与杜衡使个眼色也退出去。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时,杜衡靠近怀璧,笑道:“那天在太师府与我们交手的人也来了。据我的暗报,他好像是弑凤宫的护法。”
怀璧淡淡道:“弑凤宫四位护法——赤炼、苍狼、鬼王、玉郎君,他是玉郎君。”
杜衡微笑的打量她一番,玩味道:“你什么都知道,枉我还替你担心。”
怀璧眉头一挑,讥诮道:“我虽然不长在江湖走动,但是弑凤宫的事还是清楚的。倒是衡王,你要担心的人恁多,真是劳心劳力。”
杜衡叹息道:“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他上前一步紧贴在怀璧身侧,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那日是我鲁莽。但是你下手也忒狠了,我如果不那样做你会拿出解药给苍雅吗?不要说苍雅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单说那孩子对你一片痴心,哪有半分轻薄之意?你就是恼他窥视你,教训一下便罢了,何必定要置他于死地?”两人挨得极近,杜衡的声音直传到怀璧的耳中,轻振鼓膜,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她心中一动。
她拂开杜衡的手,冷笑道:“说得好听,什么从小看着长大,不过是你养的禁脔。”
杜衡脸色一变,道:“苍雅确实是我从倌馆买的,但是我一直视他为亲随,从没有动过别的念头。”
怀璧冷冷道:“这是王爷的家事,不必向我解释。”
杜衡叹道:“罢了,你定要这般想,我也无法。我的心意你日后自会明白……等会儿与我一起去万花楼。”
怀璧皱眉道:“我为何你要与你去勾栏?”
杜衡微微一笑道:“你已多日未与我同行,今日正好做个样子给赵老儿看。”
怀璧虽然眉头蹙在一起,终究没有开口拒绝,算是默认。
一个时辰后,杜衡带着怀璧及一大群人前呼后拥进了万花楼。
万花楼的花厅内,丝竹盈耳,脂粉飘香,好不热闹。杜衡坐在首座,身旁是红绡和另一位红牌陪侍,他向坐在下首的怀璧看,只见她带着一抹淡到极点的笑容,微垂眼睫,轻抿茶水,静若处子,八风不动,仿佛周遭的热闹和喧嚣皆与她无关。
红绡见杜衡一直注意怀璧,心中有些醋意,主动提出弹琴。万花楼红绡的琴声是京城一绝,众人见她主动献艺均止了喧闹凝神静听。红绡调好琴弦,正准备弹奏,突然停到外面一阵喝骂声,然后有人嘤嘤哭泣。
杜衡面色一沉,皱起眉头。红绡见他不高兴,忙吩咐旁边的丫鬟道:“去看看是谁在外面吵闹,不知道王爷在此吗?扰了王爷兴致她担得起吗?”
小丫头出去喝了几句,进来回道:“是嬷嬷在教训白素,我已经叫她们走开了。”
红绡皱眉道:“嬷嬷越老越糊涂,哪有在前面教训人的?”
旁边有人笑道:“一定是白素又得罪了客人。这孩子真是没眼色,没有哪次不得罪客人的,怎么教也教不会,难怪嬷嬷生气。”
杜衡问道:“谁是白素?”
红绡忙陪笑道:“是嬷嬷新买的小清倌。”
杜衡道:“听你们说这白素常常受罚。”
红绡笑道:“这孩子没眼色,常得罪客人。”
杜衡不以为然道:“你们这里没眼色的,都是老实孩子。叫她来这里伺候,免得又被嬷嬷责罚。”
红绡不敢拒绝,忙叫人去叫白素,嘴里酸酸的道:“王爷真是怜香惜玉。”
杜衡哂笑道:“你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难道一点都不同情?”
正说着嬷嬷领着白素进来。杜衡细看白素,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秀美,低着头怯怯站在那里,自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杜衡把她叫到身边坐下,问了她年纪家世,她一一回答。杜衡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起了怜惜之心,当即慷慨打赏,然后对嬷嬷道:“白素是老实孩子,嬷嬷以后不要再责罚她了。不如把她交给红绡调解,说不定以后也会像红绡一般成红牌。”他这么说,万花楼的人哪里敢说个不字,忙忙唯唯诺诺的答应。
白素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杜衡一抬头,瞥见怀璧似笑非笑的注视自己。目光相碰时,她便扭过头继续喝茶。
玉郎君回到赵府,赤炼坐在房中,见他回来,讥讽道:“朱雀还没找到,你倒有闲心去听戏。”
玉郎君不理她,肃色道:“我今天去戏园见到一个唱戏的,与朱雀有九分像。不过看他脚步虚浮,不像是会武功的。”
赤炼坐直身体,奇道:“九成像?会不会和朱雀有什么关系?如果也是凤门中人,易容、掩藏武功都不会是难事。”
玉郎君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朱雀进京后便失了踪迹,京城中一定有凤门人与她接应。这戏子定有些古怪。”
赤炼道:“朱雀身中剧毒,不日便会发作,一定会显出端倪。我现在担心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火凤神功的下落。”
玉郎君眉头一动,看向赤炼。
赤炼继续道:“我们那般折磨她,她都不肯说,也许是有心隐瞒,也许是根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她是宋天远的女儿,但是单凭这一点并不能断定她知道神功的下落。宋天远为人神秘,连他有几个女儿我们都不知道,难说他还有别的女儿。”
玉郎君沉吟一会儿,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叫人盯死那个戏子。”
(二十三)
虞风自从纳小云为妾之后常常留宿在她那一房。以前平南侯不近女色,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他十分宠爱新纳的小妾,把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一心盼着抱孙子。大家都觉得云姨娘相貌平平,怎会被侯爷专宠于房,不禁啧啧称奇。
这天虞风用完晚饭到小云房中,小云正在绣女红,见他进来忙将手中东西藏起来。虞风瞥见,好像是婴孩的小鞋。最近萦绕心中的疑团又涌上来,不禁蹙起眉头。
小云注意到他的脸色,忙给他倒茶,许是茶水太烫,她手上一滑,茶盏不小心的倒翻在桌上。小云被烫了手,捋起袖子吹烫到的地方,虞风看见她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他拉过小云的手臂,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小云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道:“以前爬树,不小心划到的。”
虞风不经意的按住她的脉门,一探之下内力全无。他放开她的手,淡淡道:“拿出来。”
小云讶异道:“侯爷要什么东西?”
虞风面无表情道:“我每次在你这里留宿皆是因为你下药。是媚药吧?拿出来。”
小云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慢慢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纸包,递给虞风。
虞风仍旧面无表情的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小云眼中噙满泪水,咬着嘴唇道:“我只想……替侯爷生个孩子。”
虞风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眸色暗沉,似有风暴在其中旋转,然后渐渐的,归于平静。他淡淡道:“以后别再在做这种事。”说完转身离去。
小云听到门在他身后合上,犹如他离去的脚步一般决绝,眼泪缓缓流下来。
她走近内室坐在床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黑暗中。房间渐渐被墨色笼罩,有一点月光从窗栊射进来,留一地碎银。时间空寂无涯,静得有些发涩。
她喃喃自言自语道:“静卿,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说这些话的的时候,她的眼中慢慢呈现出一片荒芜的死灰。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的心头突然升腾起一阵熟悉的剧痛。从四肢百骸同时发作,随着血液的传输,仿佛要将心肺腐蚀干净一般。
小云揪着胸前的衣襟,将身子蜷成一团倒在地上。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抱在怀中,怀璧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儿、云儿……”
小云正是朱雀宋逸云易容所扮。
怀璧从怀中拿出一粒丸药塞进她嘴里。宋逸云的疼痛缓解了一些,她紧紧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道:“姐姐……你不用再为我费心了,这毒除了弑凤宫主没人能解……我离开凤门也是不想再让师兄费心。”
宋怀璧拭去宋逸云额上的冷汗,疼惜道:“就算没有解药,我也一定要试试,哪怕能多延一天的寿命都是好的。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怎能轻易放弃?”
宋逸云将头靠在她的怀中,一动不动。
宋怀璧露出薄怒道:“我才几天不来,你就成了虞风的小妾?”
宋逸云苦笑道:“我只是想替他生个儿子。”
宋怀璧怒道:“胡闹!”
宋逸云垂下头,眼泪掉下来。
宋怀璧见她落泪,心中不忍,道:“你既然想为她生孩子,不如与他相认,把事情经过告诉他。”
宋逸云凄苦的摇摇头道:“我不能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我也不想拖累他。让他以为我死了……时间长了再疼都会淡去……如果他知道我还活着,可是不久又要死了,不就是才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吗……而且我也想在他心中留下个美好的形象。”
宋怀璧长叹一声道:“你心中便只想着他,可为我想过?”
宋逸云低声道:“对不起,姐姐……”还没说完又将身体蜷起来,使劲握住宋怀璧的手,指甲都要陷入她的肉中。
宋怀璧大急,道:“毒又发作了吗?现在连冰莲花都压制不了冰魄的毒性了!”
突然窗户动了一下,一位白衣人轻轻落在房中,正是凤门门主江浩南。
江浩南走到宋逸云身边,迅速拿出匕首,用力在手腕上一划,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来。宋逸云看见他的血后拼命挣扎,摇头道:“不要,不要……”
江浩南怒道:“不要任性,听话。你难道想疼死吗?”说着点住她的几处穴位,让她无法动弹。然后捏开她的下颌,将手腕放在她嘴边,逼着她把血喝下去。”
随着鲜血流入宋逸云的身体,身上的疼痛渐渐止住,青白的脸色也缓和一些。江浩南将手拿开,给她服下一枚丸药,然后点了她的睡穴,将她抱到床上放下,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对宋怀璧低声道:“这毒要过一阵子才会发作。”
宋怀璧感激道:“多谢门主。”
江浩南对她打一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虞府。
待走到一处空旷的郊野,江浩南停住脚步,转身对宋怀璧道:“如果这次我晚到一会儿,会是什么后果?”
宋怀璧低头不语。
江浩南有些不高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云儿的行踪?难道我会害她不成?”
宋怀璧跪下道:“属下绝没有怀疑门主的意思。只是……云儿不希望门主知道她的行踪……她的心思门主应该是知道的……”说到后面声音几乎听不见。
江浩南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哀恸的神色,眼睛看向远方,有些失望又似乎在沉思。过了一会儿,他仍然看着远方,缓缓开口道:“她终究还是不信我……难道我还会逼她吗?她的心思我知道,可是我的心思她又可明白?”说到后面竟像在自语。
宋怀璧心中也是一片苦涩,低声道:“云儿从小任性惯了,门主不要怪她。”
江浩南道:“我怎会怪她?她做什么事我不是纵着她?就连她……做别人的妾,我都无法怪她……本也是我一厢情愿……”他的声音像最绵长的叹息,含着深切的哀痛和无奈。
平生不愿相思,偏害相思。
这个女子自小就被放在自己心里,扎了根,发了芽,如藤蔓般缠绕纠葛。这棵叫云儿的藤是相思藤,上面生满美丽的花朵,可是汁液却是苦的,涩的,酸的。剪不断,理还乱。
江浩南自嘲的笑了两声,自语道:“罢了,罢了,都是痴儿……”
话未说完,已纵身离去。
宋怀璧愣愣的跪在地上,想着刚才的事情,心中一片迷茫。这三人的纠葛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如今的局面实在说不出谁对谁错,谁又欠谁。想起江浩南最后的话语,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她发怔的时候,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悄来到她身后。
她冷冷道:“王爷跟了我恁久,终于肯现身了。戏看够了吗?”
蒙面人除下面巾,露出一张俊脸,正是杜衡。他本来是怕玉郎君对宋怀璧不利,所以一路跟着她,看见了刚才那一幕,联想起关于宋怀璧过往的种种,大致能猜到事情的缘由。
他站在宋怀璧的身后,柔声道:“璧儿曾说过你有至亲的人命在旦夕,可是说得刚才那位云姑娘?”
宋怀璧缓缓站起身,冲他点了点头。
他又问道:“云姑娘是你妹妹,也就是凤门的朱雀?她钟情虞风,却因为受伤不愿与他相认,所以装成小云陪伴在平南侯身边,可是这样?”
宋怀璧露出一抹讥诮的淡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杜衡不理她话中的讥讽,走到她身边柔声道:“璧儿的心情我知道。”
月光下,宋怀璧满脸凄苦,完全没有平时的冷漠尖利,眉梢眼角都是哀伤。
杜衡看着她,想到景平帝的情况,想到自己的处境,自己平素克制的不安、担忧、痛苦都涌上心头。再看宋怀璧此时脆弱又落寞的样子,心头涌上一阵心碎般的悸动,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宋怀璧没有挣扎,静静靠在他的胸前。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如此近。随着他的心跳和呼吸轻柔起伏,竟让自己生出一种心安的感觉。多日的焦躁被渐渐平伏下来,从身体深处升腾起绵绵的涩痛,如针扎,似磨碾,痛入心扉。
杜衡感觉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眼泪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一手擒住她的下巴托起她的头,一手轻柔的抹去她的眼泪,温柔的道:“别哭,璧儿。别哭。”
低沉沙哑的嗓音近在耳边,略带几分温暖的情意,甚是惑人。他的唇一点一点低下来,慢慢擦过她的额头、眼角、脸颊,然后落在她的嘴唇上。只是轻轻的,如羽毛一般掠过。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边,悄声道:“别哭。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他的眸里说不尽几许哀伤怜惜,温柔缠绵。那瞳仁似深海般,进去了就休想拒绝。
宋怀璧怔了怔。突然抬手推开了他,转身跑了。宋怀璧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小院,解了守在门口的弑凤宫人的迷药——他们再过半个时辰便会醒来,却不会记得自己被迷药迷翻。
宋怀璧回到房中,换好衣服,静静靠在床上。杜衡的呼吸,杜衡的话语,杜衡的气息,仿佛还在眼前耳边。可是他的心却如天上的月亮般善变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