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有一个朋友搬家，他们一帮人都出去喝“烧炕酒”了，聂小小因为第二天一早还有课，就没去掺和这份热闹。
    其实她大可以逃一次课，毕竟已经是大四，她平时的成绩又一向很好，称病请一次假根本不成问题。像陈曦，不用请假也逃了无数次的课了。
    可聂小小不想跟他去蹭这顿饭，一来自己本来就不是多么喜欢此类场合的人，二来她下课之后还要去教授的办公室帮忙，这份助教的活来的不容易，她不想连带着一起把工作也逃了。
    早早的躺下，聂小小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在数不清第几次翻身之后，她终于索性坐起来，打开电脑上了游戏。
    给爷笑一个不在线。看着他黯淡的名字，聂小小松了口气。她并无意和这个人再多说些什么，大多数男人都这样，在游戏里四处拈花惹草，找点乐子调剂一下无聊的生活，她何必去满足这种人的心理。
    一个人跑到之前那座荒凉的高山上，聂小小却意外的发现有个陌生人坐在峭壁边缘，占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鼠标右键点了一下那个人的脑袋，屏幕上显示出这个人物的各项属性。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字装备，级别也不高，刚刚能飞的样子，唯一吸引聂小小眼珠的，就是他的名字了。
    虫二。不就是把“风月”两个繁体字的边框拆了么，所谓“风月无边”是也。看那人物是个男性角色，聂小小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玩家应该是个女孩子。知道这个典故，又别出心裁的把它用作自己的游戏ID，男人里面，有几个能有这份心思。
    聂小小有些惭愧，和这人的ID一比，自己简直就是大俗人一个。“疯狂的小小”，多么幼稚可笑的名字。
    国内的时间应该还是上午，正是上班族和学生们的busytime，但从高处遥望下去，城里还是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这世界就是如此奇怪，似乎不论是不是节假日，凌晨还是半夜，总有那么些身份暧昧，职业不明的闲人，将大把的时光耗费在网络上，一如聂小小现在的状况。
    尽管多了一个预料之外的陌生人，疯狂的小小还是很不客气的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是否打扰了对方的雅兴，安静的面对着人潮汹涌的遥远城市。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的样子，虫二的头顶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排白色的字：“你也来这儿看风景？”
    疯狂的小小站起身来转了个圈，确认如果这人不是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毛病，这话应该是对着唯一也在此处的自己说的。
    疯狂的小小：“本来是的，但现在似乎变成来观赏看风景的人了。”
    虫二：“如果是看人的话，去大马路上看会比在这里有趣的多。”
    聂小小明白他的意思，游戏里虽然可以调节人物的五官外貌，但总归是大差不差，无非那么几个类型，不凭着ID根本辨认不清。而上帝创造人类显然是要用心的多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就像永远找不到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一样，微小的差异也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疯狂的小小：“可惜我这里是半夜，没有真人可供我欣赏。”
    虫二：“疯狂的小小就应该做些疯狂的事情。去外面喊一嗓子，也许就有的看了。”
    疯狂的小小：“我是疯狂，但不是疯子。”
    虫二：“偶尔做一次疯子也没什么不好。也许在疯子眼里，那些所谓的正常人才是精神有问题。”
    疯狂的小小：“看来你是有亲身体会了？”
    虫二：“你不知道现在精神病院的条件都提高了么，上网玩游戏也成了我们打发时间的好途径。”
    正在点烟的聂小小看见他的话，忍不住噗嗤一笑，吹灭了打火机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她索性把烟随手搁在了一旁。
    疯狂的小小：“看来待遇是不错，我也可以放心了。就我这么和你类似的行为模式来看，进去与你作伴也是迟早的事。”
    虫二那边发过来一张笑脸：“我会记得提醒看护为你留张床。”
    聂小小一晚上莫名的烦闷被他几句话逗得一扫而光，她终于明白陈曦为什么喜欢在游戏里和各种不认识的人瞎掰，且乐此不疲。这的确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前提条件是，如果他遇上的，也是这样有趣的人。
    虫二：“到排队吃饭的时候了，今天有领导视察，估计精神病院的伙食也会有所改善。”
    疯狂的小小：“用餐愉快，别忘了要热烈鼓掌，大声喊‘领导们辛苦了’。”这是一个老笑话的桥段，具体的情节，聂小小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用在这里总没错。
    虫二没再说什么，只是很干脆的凭空消失了。空旷的山顶只剩下疯狂的小小一个人，看起来颇有些寂寞，形单影只的站在一片随风摇曳的小黄花中。
    聂小小无聊的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虫二并没有加自己为好友，而且，似乎根本连这个意向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她更加坚定的认为，电脑那边坐的应该是一个女人，还是个幽默感很不错的女人。
    望着周围一片寂静的空荡，聂小小叹了口气。如果做人也能像游戏里一样，累了，腻了，就按下右上角的那个叉叉，干净利落的消失该有多好。或者直接选择删除人物，一了百了。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拿起之前被自己放在一边的烟，叼在嘴上点燃了，看着黑暗里一闪一闪的微弱光源，那么渺小。
    陈曦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也许正是酒酣耳热之际，与一班朋友玩的开心吧。聂小小这样想着。陈曦的到来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太大改变，当最初两人经历过多年longdistance，好不容易可以不必再对着电话努力联想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的兴奋过去之后，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轨迹。
    聂小小也忍不住会问自己，这就是她想要的么，从学校回来就看见一个整天对着电脑的男人，吃完饭以后就各自抱着笔记本做自己的事情，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这就是她曾经期盼过无数次的生活么。
    也许是自己把一切都想的太好了，现实理应如此，平平淡淡，像一杯没有任何滋味的白开水。聂小小安慰着自己。
    毕竟她辛苦维系了三年多的感情已经有了初步的美满结果，她和陈曦承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最终还是没有放开彼此的手。这便足以让她心存感激。
    床头的手机突然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来电显示闪烁着“Daniel”的字样。这是她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中文名叫做苏图。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维持着联系，即使没有共同的课程，也会间中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直到某一日，聂小小从身边某个人那里听说，苏图似乎对她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纯粹的友谊。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在国外的留学生之间最容易发生快餐式的恋情，身处异国他乡，大家都太孤独，有个人与自己作伴总是好的，不管你对这个人的感情真真假假，哪一边的成分居多。就好像用方便面来打发一顿饭，为的也不过是简单快捷，同时又能满足你空荡荡的胃。
    于是聂小小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给了苏图错误的讯号，让他以为她也是想要追求这一顿方便面的那种人。从此她有意无意的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对于苏图发出的邀请也是拒绝居多。谁也不是傻子，没有人会为了等候一顿没什么营养的方便面而让自己一辈子挨饿，她和苏图的这段“友谊”终究渐渐淡了下去。
    而在这样一个深夜里，他为什么又会打来电话呢？犹豫了一会儿，聂小小还是决定接起了这通不明意义的来电。
    电话那头是一片嘈杂的声响，苏图模糊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醉意：“小小，你睡了么？”
    聂小小刻意在声音里装出一派朦胧：“唔，你有什么事吗？”
    苏图咭咭的笑了：“怎么，没事就不可以给你打电话了么？”
    聂小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这样尴尬的寂静维持的不久，苏图低沉的声音便再度响起：“算了，你睡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规律而枯燥的嘟嘟声，聂小小莫名其妙的看着手机黑下去的屏幕，心中庆幸还好他没说出更令自己不知所措的话来。
    重新躺回床上，聂小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的抓住被子。她想，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够再简单一些该有多好，那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与心思，不用再费力的考虑每一句话应该怎么说，下一步应该如何做了。就好像那个叫做虫二的家伙，连一句告别的“拜拜”都不需要，随时消失。
    看看枕畔的闹钟，已经是下半夜，而她，也确实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