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三章 催营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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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马义两个分别后回家,许乐和许仙表面若无其事,实际却头脑发热,到处给人讲要打大仗了,连学堂都放假许多天,除去启蒙班以上几级起都得去战场。花舒儿见怪不怪,反为他们渴望战争的心理高兴,心想:两哥俩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又难得碰到这样的动静,不结伙作怪一番还真不正常。
余山汉也有事没事地坐在井边,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磨剑。他已非昔日阿蒙,更知道猛人是雍人的仇敌,时而会在磨剑时半粗半文地感叹:“宝剑夜鸣,英雄旦起!”直到宝剑青芒夺魄,刃如细指时,许乐和许仙才忙着提醒,再磨,剑都磨坏了。
他只好不再磨剑,拽住在三人眼前走过的风月,问道:“风月先生。你说说看,这一仗能不能赢?大猛铁骑果真天下无敌呼?!”
“无敌就无敌,还呼?”许乐连忙点给许仙看,为这人的激动发愁。
风月等他放了手,整整衣服说:“不好说的!”说完就迈着腿,扬长而去。
许乐也不吭不响地拽着许仙,迎面见到花舒儿,立刻学着余山汉的腔调说:“阿妈。你说说看,这一仗会输吗?大猛铁骑果真不堪一击呼?”
“不好说的!”花舒儿也这般应了一声,转而让余山汉去找找许经纬问问,怎么两三天都没有忙完,是不是又要领兵作战。
许仙看花舒儿回头去看账本,立刻用许乐的口气说:“不堪一击就不堪一击,还呼?”
许乐转了身,弯了脑袋,接着又摇了摇脑袋,低声说:“看到了不!连余阿叔都动心了。无敌就无敌,还呼?!”
许仙点点头,肯定地说:“是知道杀敌一人,金币一枚呀!我们是真去吧?!”
许乐等的就是这句话,说:“他们打仗,咱们捡兵器,剥马皮挣钱吧!要是你肯听我的,就真去!”
两人商量一会,一回头,见花舒儿回了身,在门口边看他们鬼祟的样子,吓了一跳。
花舒儿边撵他们,边警告说:“又商量什么坏事?昨天谁在飞田的奶茶里放了辣椒水?告诉你们两个,她只喝了一口,口里叫着好喝,却要若无其事地灌你的宝贝马和那条快死的老狗!要不是子衿给她打翻,不是她灌死你的狗,就是你的狗咬伤她。”
“什么?!”许乐傻眼了,看着阿妈进屋,这才转向许仙。许仙低着头承认:“我让子衿放的。她不像是我们家的女孩子,娇生惯养的,连辣椒都不吃!”
许乐想了一下,眯起眼睛,万分严肃地说:“我得找个人照顾大狗。它太老,不能离阿田近了!”说完,这就牵着许仙行动。
到了晚上,花舒儿听雅塔梅和原宝日香谈论许乐的老狗,这才知道许乐把狗托付给了她,开始觉得奇怪了。一怪百怪,也就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注意到哥俩的行为——这两三天里,只要吃饭时许仙一激动要说话,许乐就往他嘴巴里放肉;只要出门时子衿一跟,他俩就变卦……
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余山汉回来收拾东西,告诉她说:“这一仗凶险,主公要用到我,我回来收拾收拾,说一声!”
难不成,他们学堂真要十一二岁的孩子上战场?花舒儿想到这,自己都觉得荒唐,便哑然一笑,准备到晚上亲口问个原由。
她四处散散步,养养神,又开了几弓,正回头啜了口奶子,飞田带了一大把麻花回来,把手里团着沾满油水的锦囊递到她面前。
只一拆,她就颜色突变,连忙问飞田:“你的阿哥呢?他们两个呢?”
子衿摇了摇头,一改精神涣散的样子,飞快地摇头:“刚才在街口的麻花铺。他们让我先吃完糖葫芦和麻花再回来,不然就把我拧成麻花。”她打着胖嘟嘟地小手,胳膊交叉出麻花样,可怜兮兮地央求,一看就是怕花舒儿让许乐和许仙知道,其实她还没吃完麻花。
花舒儿蹭地站起来,气冲冲地嚷她了一句:“吃,就知道吃!”就跨到院子里喊人。
众人应声而来,转而吆喝着去找。
※※※
防风镇这边已来不及等待朝廷诏命。
北方部族的快骑飞马赶至,猛人竟不是可颜呼图哈拉氏拉扯的亲族所部,而是以蔑乞儿拖拖部为首南下,它们兵分三路,一路是一些屡次被打败的残敌,他们从蔑乞儿拖拖部所在的草原东进北下;一路由金留真汗配合,以一个万人队奔袭数千里,直指奄马河域;一路沿山脉直指阿马拉尔野甸。
几个中心人物在草绘的地图上一点,就把西路金留真汗的威胁排除,觉得他不过是做了个合兵的姿态,根本不切实际;再往东看,那些被屡次败退的山族、游牧联兵更多的是想夺回萧氏向黑水下游吞噬的跳板要冲,只有中路直逼的蔑乞儿人才是真正的威胁。
众人看了良久,不一会就把目光集中到许经纬那儿。许经纬见萧青云汗涔涔地催问,立刻摆手让信使到跟前,问道:“他们向我们开战的理由是什么?”
一脸土尘的使者迟疑,片刻后回答:“他们说我们背叛自己的主人,投靠了狼主,要让狼主知道谁才是天上唯一的海东青。”
使者退下后,余山汉突然插嘴说:“蔑乞儿拖拖部是完虎骨达的嫡系后代吧!”
众人都对他在这等气氛下胡乱插话不满。许经纬则是意外,脱口而出说:“你怎么知道?”
余汉山笑道:“我留意到的。我们家的先生给许乐讲过!”
许经纬点点头,即刻把思路走向另一个方向去。完虎骨达创建的帝国消失了,可他的后代在草原上尊崇的地位还在,应该来说,他们已经多年未打过仗了。而这次,除了蔑乞儿拖拖部自己的理由,很可能也是土耳库部族的借刀杀人之计。
完虎骨达的金留真汗四处拉拢,四处打仗,却一直不敢朝完虎骨达的嫡系开刀。所以完全有理由这么认为,是他在背后蛊惑,胜则蔑乞儿拖拖部大损还招惹了靖康,败则不得不全面投靠他金留真。
在沉默的气氛里,余山汉坦然说话:“我觉得他是对先人留下的威仪特别重视,才不得已对我们用兵的!”
田夫子对兵家大事不敢自信,在一些首领人物和萧家嫡亲那儿要了一阵想法,皱了一下眉头说:“敌人势大,我们能不能假意归附,等着朝廷的救援?”
“不行,事情还未必是表面那么简单!”许经纬有什么预感地说,“这依然是对朝廷的试探,背后是土耳库部。我们败,土耳库部顺义南下,我们胜,则猛人草原会在几年内统一。”
田夫子摸了一下胡子,神情肃穆地点头,接着用心地看许经纬用手在山峦间摸出的一条线。首领人物也纷纷点头,个个说:“可以从这条路奇袭敌人,那些没有大脑的猛兽定然不防。”
许经纬摇了摇头,说:“奇袭在原野行军的敌骑?!不,这几乎没有可能。若没有足够的兵力在正面迎敌,就没法遏制敌人的兵锋,未战便已先坏。我主张把自发作战的战士作以编排,绕到敌后,即可用为奇兵,又可牵制敌人。”
众人相互交换眼神,在萧青云点头后纷纷点头。于是,几只大手都摸在那条路上。
他们鉴于形势紧急,无不觉得散兵出发得越快越好,最好能在半路上编排。
被鼓动起来的散兵接到的命令虽是分批出发,但个个都争先恐后,能走早不走晚。
※※※
花舒儿招来别住的门户武士,和段晚容到西门外一看,送亲的,笑闹的,围坐着赌博的,人头挨人头,马尾对马尾,足足排了几里,远非指头可以点数。
在众多人群中想找的一两个小孩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段晚容和雨蝶摸黑顺火看得眼花,来回走了几趟后和花舒儿等人碰头,在他们身边看一看就失望地摇头。无奈之际,他们忽而看到一个顶着八角草帽的糖葫芦人,眼睛都倏地一亮。
段晚容立刻跟上,让糖葫芦人开道吆喝:“萧爷给战利品了,年龄小的奖励糖葫芦!”
不一会,果然挤来个后面跟了大人头盔的少年,众人一看不是许乐,心中略为有些失望,但还是问了一问。那少年却将众人引到站了一大堆少年的暗地里。众人过去再找,便看到了许乐的小马嘶唤熟人。
被逮到的时候,许乐和许仙的样子简直让人笑死。许乐的头盔太大,被去掉了一大块然后挤合到一起,扁扁的。小云吞兽的腹部上覆盖着一块木头做的盾牌,旁边别了只他自己做的弓等等。而许仙带着他自己的双手剑,长枪,马鞍的蹬子被截断了一截重新接上,大概是怕不好看,那时还正弯腰摸来摸去。
他们的皮甲都是别人的,大包干粮是借萧沙獾和萧琉姝的钱买的。
萧沙獾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善战,要带他到正面战场去,没有来,“屁牛”和“蚂蚁”被家人扣掉,许乐关系要好的也就萧血一人。
花舒儿见他们三个这边站着,对面全是一些带着家族安排的大人或门户武士的少年,不禁想到什么,但还是厉声怒喝:“都给我滚过来!一个个成了什么样子?!”
萧血见势不妙,立刻向对面溜。许乐低声叫了他一声,心儿扑通、扑通地跳,下了小马恭恭敬敬地走到前面,不等阿妈教训就笔直而庄重地跪下,口中振振有词:“阿妈在上,受儿子一拜。请恕儿的不孝,儿子身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不怕敌人的刀剑,不怕流血飞箭,情愿战死在沙场,也不愿意被敌人的马蹄踩过家园。”
接着,许仙学着他的样子跳下马,徐步走回来,跪下语讷一阵,说:“侄儿不孝,情愿……,冲锋陷阵,掩埋尸体和白骨,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一大圈武士围上,萧琉姝几个也从对面移动脚步。
略显伤感的夜气里,手持着刀剑来听一个十多岁的孩童都豪言壮语,信誓旦旦地想着家园,谁又能无动于衷?
一名上了年纪的阿爹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把长生天的祝福低呼送上,更有人主动承担照顾孩子的责任。
花舒儿忙不过来地应合,身后的逢术已跳下马站到前面,激动地说:“让我也去吧。我决不让任何人动小主人一根汗毛,除非敌人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七年过去了,逢术已经变成一条毛发浓重、脸色古铜的大汉;当他安静地站在亲人面前时,那双犀利眼睛也许不让人觉得什么,而一旦躲在浓眉底下收敛,便会流露出无所畏惧、毫不留情的兽野气息。
他的勇武已尽人知晓,熟悉的长辈爷们无不说是许经纬栽培得好,也只有赵婶才记得他和五岁的许仙对峙时的情景,会在牵着他的手时提起往事。
花舒儿相信他的承诺,见几个门户武士纷纷下马,思衡片刻,挑出多得人缘的陈良,请他和逢术一起。
简单安排了几句,她弯下腰,怒气冲冲地问许乐:“什么时候走?!”
被劈头盖脑地骂了一通,却又意外地放行,不光许乐犯了糊涂,别人也一样。许仙揉着脸上没有化开的雀斑,偷偷问阿哥,可许乐的一团疑问又怎么解?两人极不安地呆站一会儿,只见花舒儿令人找来两付像样的衣甲督促换上,就换。
花舒儿并没有留下看他们欢喜的猴样,在萧琉姝、萧血那淡淡地问了几问,留下不安送别的段晚容和雨蝶,掉转马头走了。
段晚容回身去追,就见她在夜色弥漫中踏上半路野坡,静静地看前面游动的火龙,双眸因湿润而发亮,闪烁着期待和沉静。
花舒儿回过神,手执马鞭,用众人都没有见到过的口气,高高在上地说:“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他将用战马和弯刀踏遍属于他的土地。我要阻拦他,告诉他,他不可以?!不,他必须像他父亲一样!”
在失落和无奈中一想象,段晚容就觉得那人吃、玩、贪睡、没事找个老鼠洞钓老鼠,拿片树叶障了眼问他是谁的样子,怎么都不会有他母亲所期盼的将来。她只好跟着马鞭所指往野外看,气唏了又嘘。
很快,催人的号角声声。
骑马的、步行的,义无返顾地向着苍茫的山谷进发。
野风苍劲,不少送亲人的女人和孩子遥遥尾缀,跟出数里,呼叫声声。
段晚荣被这种郑重感染,灵光一闪:是呀。让他去,他走了半天一天的,觉得不好玩,就在哪野洼子睡一觉,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