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地上低掠而过的时候，捎来了芳草甜美的气息。林间的夜是幽寂的黑，树木干冷的叶子散乱着月光，在这默默的暗林中蔓延恍如星光点点，随风摇散，乱星舞动。
    轩辕薰抬头看月，低头见星。微凉的林间没有那种淡漠的寒意萦绕在身侧，和风中有植物轻灵的歌声在浅浅唱吟。
    安静的世上有一种欢声笑语，在她耳边清晰回荡，不像在那高高的轩辕殿上听到的声音那么遥远飘渺，她置身于此，感觉直接。
    闭眼倾听，张目仰望，姿态低微，因在世中。
    由下午燃烧至晚上的炭火因为夜无月不断添加柴枝，仍烧得正旺，噼啪的偶有一两丝的声响，星点的火焰在上面舞动，煞是好看。
    轩辕薰用树枝撩拨那些炭火，见到火星跳跃，觉得好玩，一旁的夜无月正躺在草地上，仍然是叼着一根草，翘着那休闲的二郎腿，看见她的雀跃，出了声，“小心啊，玩火自焚。”
    轩辕薰回首，看着夜无月一脸惬意的在仰望星空，也挪了过去，与他一同躺着，也看那满天的繁星璀璨。
    “你还不回家？”夜无月见她走近，觉得只看星颇为寂寥，于是说话道。
    “家？”轩辕薰略一侧头，“我没有家。”
    轩辕殿，并不是家。只是一个责任，只是一个困住她永生永世的地方。这一次的出逃是最后一次的任性，没有放纵足够，她不会回去。
    她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出逃意味这什么。视线那么轻轻的一移，遥远的轩辕殿上长明灯的光芒清晰可见。不过今夜她不是在高空中遥望红尘，而是在红尘中遥望那万世长明的灯火。
    仍然是会觉得孤寂。
    凝霜，你一个人，在那殿里，冷不冷？
    轩辕薰的眼神，忽地迷离了。在夜晚，隔着千里之遥，看不真切那明亮的殿里，那道雪白的人影。
    不解她为何沉默，夜无月视线一转，见她一向带笑的可爱脸庞蒙上了惆怅，顺着那视线看去，是矗立世间已久的轩辕殿，还有那万世长明不灭的灯火。
    轩辕一族，护佑世间？简直笑话，高高在上的神族，根本不知此刻世道如何。部族之间的大小吞并，已愈演愈烈，为何那平定纷争的轩辕族人，已然十年，未曾降世平定祸乱？！只在那高山上面骄傲俯视，看那小族被灭，红尘的烟幕，是否当真蒙蔽了那宛如神明般族类的视线？
    这几年他一直出外游历，以局外人姿态看那纷乱祸害不断，看那代表和平的长明灯在夜里照着金戈铁马，就觉得无比的可笑。
    那么一个轩辕殿，如此诱人攀爬，怎可安保太平？
    眼前这个女孩，怕也是在纷乱中失去了所有的某一部落的遗孤吧。想到这，夜无月不觉也有沉重，于是说道，“你的双亲家人呢？”
    轩辕薰回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漫山遍野的凝血兰，心下一沉闷，竟也说不出话。
    “怎么了？”夜无月靠近了她，看着她沉默的脸，语气不自觉地轻柔。
    轩辕薰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在了，但是还在一个地方那里等我。我一点也不寂寞！”
    至少还是能在风中听到他们低低唱吟的歌，伴着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
    而她的笑容落在夜无月眼里，只觉得是强颜欢笑，但他也不好明道，于是说，“看得出来。”
    然后轩辕薰转过头看着那轩辕殿时，夜无月出了声，“诶，你叫什么？”
    轩辕薰回首，咬着唇，精灵的眼珠转了一圈，轻笑道，“哦，他们都叫我薰儿。”她没说轩辕，轩辕二字，太过触目。
    来这红尘，要是游历，必须沉寂，轩辕薰懂得。
    “你呢？”她问道。
    夜族之名，在当世太过张扬。跋扈的族类，怕是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夜无月低眸一想，悠悠说道，“哈，人人都叫我阿月。”
    “阿月？是不是跟月亮一样？”见他点头，轩辕薰一笑道，“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那么像月亮。阿月阿月，我喜欢这个名字！”
    见她脸上又流露出笑意，夜无月也觉快乐，“为什么我像月亮？”幸好不说全名无月，那不就引她失望？
    “因为你给人的感觉好像月亮啊，那么温和。”说罢把脸迎向明月，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纯真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光泽，粉红的脸颊，可爱又明媚。
    夜无月想要捏一捏，但是没有逾矩，“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轩辕薰拧眉一想，“不知道能不能……”半年的话，要游历完这个天下，好像不是太可能呢。
    “事在人为而已，那有什么知不知道，关键是看你做不做。”
    觉得他说的有理，轩辕薰用手指轻点脸颊，“嗯。”
    “那你想要做什么？”夜无月忽然对她的打算很感兴趣。
    “游历天下。我要好好地看看这个世道。缓步天涯，必定很惬意。”
    夜无月一怔，想起了十二岁时自己对着哥哥非常豪迈的说出这番话时脸上快乐的神情，想起了自己这几年来游历见到的一切，不禁暗叹一口气。“为什么要如此？”
    轩辕薰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也不明白他忽然呈现的沉重。
    “好比说，有一大片花海，你远远看去很美丽，置身其中也很美丽，因此你想要知道为什么这么美丽，于是，扒开那土层……”夜无月忽然觉得说不下去，对着天真的她，这么说道，有点残忍。
    轩辕薰知晓他的意思，抿抿唇，“见到的是累累白骨……”
    夜无月一愕，她竟是知晓？
    轩辕薰坐了起来，看着那因为长时间没有理会将近要熄灭的炭火，加了一两根柴枝，“这番话，其实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冷凝霜说这话时，眼底是从没有过的冷然，她至今回想起来，仍是会觉得悲伤，为她的心寒。也为那漫山遍野胀破眼帘的凝血兰，日复一日的璀璨。
    “但是，那又如何？”看着那炭火慢慢的延烧旺盛起来。
    “未入世，会觉得这个世道充满美丽。我游历三年，薰……薰儿……有些事情，你是不愿见的。”
    轩辕薰摇了摇头。若是她不愿见，便不会下山，选择了下山，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她必定要承受。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游历？”夜无月不懂她的执着。
    “因为，我活在这个世道上。”因为，这是有着她，轩辕薰的世界，她要好好的看，清楚地看，才对得起自己。
    夜无月不言。也坐了起来，拿过那么一枝树枝，学着她挑动炭火。“天下，并不太平，也不美好。见着了，也只徒留伤感。”
    他厌恶杀戮，更厌恶那无休止的争执，显露着人世丑恶的嘴脸。所以，还不如呆在这个山林里，闲来无事吃个烤鸡，来得快意。
    “不美好，又怎么样？难不成我们就不能改变？”轩辕薰说这句话时说得淡然，那么轻巧不知她是认真，还是说笑。
    夜无月有点惊讶，看着她依然粉红得可爱的脸，听着她接下来的一字一言。“如果我们不入世，我们会像现在一样，世间也并不会有变化。如果我们入世，我们与世间两者之间必定会有一方被征服。所以，若这世道真的不美好。我们就尽全力将其变得美好，不就行了？毕竟原地等待，是于事无补。”
    夜风吹散了她飘渺的发丝，乌黑的眼珠在银白的月光下无比的闪亮，散发着一种夜无月从没见过的风情，她荡漾在嘴角的甜甜笑意，轻声浅酌的细软话语，如一张密密交织的网，网住了他的思绪。
    半晌，半晌之后，夜无月才回过身来，张开手，就是向着身后一跌，跌进了青草的怀抱中。
    轩辕薰也向他挪去，趴在他身旁不远处，双肘撑着草地，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双眼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金眸。
    夜无月只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夜风拂过面容时那清晰的感受。而眼前却被一幕幕回忆的画面狠狠的侵袭。
    夜族标志的旗杆，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烽火下残留的遗孤，见着他金色的眼眸，如像看见嗜血修罗。不断承受着那带着恨意与诅咒的唾骂，夜无月从一开始的感觉痛苦到处之泰然。
    天下并没可以游历之处，因为在这迟早是属于夜族的世道里，他不可能置于事外。每夜遥看那长明灯，通世明亮，却犹有散不去的黑暗。
    这一山林内幽寂隔绝烦扰，他喜欢极目长空，图个清静。
    其实在自我欺骗。
    畏缩了呢。
    夜无月一笑，知晓有明亮的视线一直缠绕着自己。张开眼，看见她眸间内盈盈的笑意，颇觉愉悦，于是道，“睡吧。”
    轩辕薰侧着头，看着他，带着点疑惑。
    “缓步天涯，得晨早起行，不是吗？”
    这个世道，也许还是值得他再一次缓步游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