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僵局
    就在格洛莉亚一个人窝在吉迪恩家的客厅里和自己的思维较劲时，理查德这边的情况也很不乐观。萨尔图医生的确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找来了西雅图大部分极有名望的精神科专家，可是大家似乎对小范围公开自己的诊疗病例都没什么热情，就好像这些病例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完全不愿意拿出来和别人分享。
    不过，说句公道话，他们如此踌躇和顾忌，实在是出于职业道德的考虑，因为医生与病人间心理告白的神圣性是不容侵犯的，这一点甚至对于其他科系的医生也一样的。关于这第一项难题，萨尔图医生提出沿用医学界以往发表病例的模式来克服。每一名精神科医生都各自去查阅他们自己所有的档案，以最粗略的方式先挑出所有可疑的病例，在誊抄这些病例的清单时，把所有会暴露病人身份的地方都加以修改，只留下病人姓名的缩写供咨询之用。大家都同意这个做法。这些病例一旦建立，就由萨尔图医生本人带领一个有五名医生组成的委员会开始运作。委员会的任务就是考察每一个案例，退回经他们讨论不可能成立的病例。按照这个方法，很多被过滤掉的病人就不会有隐私得不到保障的顾虑了。
    可是，意见在这里又出现了分歧——剩下的那些案例要怎么处理？隐瞒身份只能做到这里为止，在接下来的案例就非得暴露姓名不可了。
    早已陷入胶着状态的调查几乎就要在这里触礁沉船。
    即便诊疗问讯的过程能做到完全保密，对萨尔图医生计划所要找的可疑分子，基于医疗的理由，也不能用一般警察对待撒大网之后逮到的嫌疑犯那样的方式来处理。
    在吉迪恩老先生的指挥调度之下，300多名刑鉴人员，奉命不惜一切调查本案。从6月初开始，每天早上搜捕来的嫌疑犯中除了有瘾君子、酒鬼、强奸犯和有刑事记录的精神病患者，也包括了流氓、小偷和各种各样所谓的“可疑人物”——这个项目在来自内部的压力之下，在三个月中急速膨胀到令人心惊肉跳的地步。随着夏日气温的居高不下，缉捕小组方面的挫折越来越大，相对而言，民权的保障也随之急速萎缩。来自各方的抗议一直在司法部门的办公室里嗡嗡地像个不停，法院里则是状纸满天飞……民众哀嚎、政客叫喊、法官咆哮……但是，调查工作仍在这一片混乱中持续进行。
    萨尔图医生的同行们本来极不愿意将他们的病人交给警方侦讯，他们质问，在这么狂乱、躁动的气氛下，把病人交给警方将会有什么后果？他们担心即使只是简单的侦讯都会对许多病人造成不良的影响。而这些病人正在接受心理和情绪调整的治疗，现在只是为了知道这些可疑的病人是否和黑猫有关系，他们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来的努力成果，可能在警方不到一小时的侦讯过程中就付诸东流。
    此外，还有其他的难题。这些人大部分都在首都的文化版图上赫赫有名。许多人不是社会名流，就是来自商界的名门望族。
    而在这些人当中，来自人文和科学领域的人又占了大多数，他们有的来自戏剧界，有的来自商业界、金融界，有些人甚至是来自政治界的人士。精神科医生们说，在这样一个民主的社会里，警方绝对不能把这些人当做流氓小偷等一般嫌疑犯来对待。
    医生们的要求直接牵涉到了一连串的棘手问题——到底该怎么侦讯他们？可以问到什么程度？什么样的问题必须避免，而这些问题由谁来决定？由谁负责讯问能减少不良影响，究竟在何时、何地进行侦讯？……
    整件事看起来好像完全行不通。
    就这么来回折腾，大约又花了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一个令大多数人都满意的解决方案才勉强出笼。这个办法是——既然大家都承认没有一套单一的操作标准是可以普遍适用的——那么结论就是，必须针对不同的病人量体裁衣。
    于是，萨尔图医生主持的五人委员会便和吉迪恩老先生合作，在不暴露侦讯的动机和目的的前提下，谨慎地草拟出了一份主要的侦讯问题。每一名参与这项调查的医生都会收到一份列为机密等级的副本。然后，各个医生便在自己的诊所里，对他认为有嫌疑却不适合交给其他人处理的病人在诊疗时间自行进行询问——而他们也同意将诊疗的内容提交给委员会。而那些经医生判断可以交由他人访谈而不致危害医疗过程的病人，则由委员会中任意一位医生带回自己的诊所里进行询问。所以最后的结果是，除非在医疗询问的最后阶段有证据显示其必要性，否则警方不可与任何一名病人进行直接的接触。即使真正到了这个阶段，重心也都是放在保护病人上的，警方采取的一切措施应尽量避免为追查物证而折磨病人。此外，对疑犯的调查程序必须尽可能间接通过其他人进行，而不能直接侦讯病人本人。
    在警方看来，这种做法愚蠢至极，令他们十分不快。然而，正如已经开始露出疲惫状态的萨尔图医生对警长和吉迪恩老先生所说的，除非如此，否则就根本就不可能展开任何调查。
    对此，理查德完全没辙。而他的长官则仍旧彬彬有礼表示自己“原本期望的是一个可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远景”。
    显然，市长先生也是这么想。在一次不愉快的政府会议当中，萨尔图医生一点儿都不肯让步，并且坚持她本人以及其他参与这项调查计划的医生都将不再接受新闻界的采访。
    “我以我的专业经验对你发誓，市长先生，只要有一个病人的名字泄漏给新闻界，整件事情就立刻完蛋。”她愤愤地多次强调了这一点。
    面对这个态度强硬的老女人，市长只能愁容满面地回答：“好的，好的，萨尔图医生，是我本人在这之前没考虑清楚。祝你一切顺利，请继续努力，好吗？”
    可是等这位医生一离开，市长就对着他的机要秘书恶毒地批评了她一番：“简直是该死的格洛莉亚•吉迪恩那一套的翻版。对了，那个家伙最近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