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常山，唐军军营。
    郭子仪面前桌案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地形图，其上山川城寨细节分明，他按图索骥，看得极是认真仔细。
    此时一名军士奔入帐內，他大声说道：“禀将军，叛军主力半个时辰前与颜真卿部战于常山以东的谷地，双方僵持不下，颜将军请援。”
    “立命骁骑营驰援。”郭子仪想了想，起身站起，取过佩剑，说道：“我亲自去！”
    “若是郭将军信得过在下，在下愿随将军同往。”
    郭子仪闻言咦了一声，向营外望去，却见那里出现一人，此人约摸二十七八岁，相模颇见魁梧英伟。
    郭子仪乍见此人，微微一奇，问道：“这位侠士，不知尊姓大名？”
    “在下牛源。”那人抱拳道，“在下曾与一干兄弟跟随封将军守城，可惜寡不敌众，未能守住东郡……”说着他长叹一声。
    “原来阁下便是小周瑜啊！”郭子仪大喜上前，握住他手，笑道，“有小周瑜之助，我军何愁不胜啊！”
    “在下只是虚名，凌兄弟才是真英雄也。”
    郭子仪更喜，说道：“莫非连小孙策也来了不成？”
    牛源点头道：“如今凌兄弟已率军赶往前线襄助颜将军，在下来此见将军，只求能与将军一并抗敌。”
    “兵分两路，原来你们的消息来得比我还快啊！”
    “只因我们有个好军师。”牛源笑了笑又道，“今此必可挫败敌军主力！”
    郭子仪大笑道：“待来日凯旋，郭某定上报朝廷，二位必是大功一件！”
    二
    “姐姐，方才澜儿姐差人来报，己成功夺取敌人粮草缁重。”苏婉儿又补充道，“凌公子也已率众埋伏在路上。”
    水忆夕站在山头，常山战场一览无余，她点了点头，说道：“想来三哥已寻到郭子仪，若一切顺利，明日朝阳初升，便可见到结果了。”
    “姐姐……”苏婉儿欲言又止，但还是开口道，“你就如此肯定史窣于战败后会走那条路么？”
    水忆夕笑了笑道：“你放心吧，不会有错的。”
    苏婉儿哦了一声，又道：“凌公子武功虽高，但我怕叛军困兽犹斗，不要对付呢！”
    水忆夕又笑道：“我就怕他们不斗。”
    苏婉儿不懂了，奇道：“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苏婉儿，你认为史窣于此人该不该杀？”水忆夕认真地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自然死不足惜。”苏婉儿若有所悟，说道，“姐姐是否想说，此时并非杀他的最佳时机？”
    水忆夕不答，微一沉吟，说道：“苏婉儿，帮我去打探一个人的下落。”
    “谁啊？”
    “明离。”
    “怎么是他？”苏婉儿颇有些不悦地嘟起了嘴，“是要我带他过来么，你就这么对他念念不忘啊！”
    水忆夕忽然冷起一张脸来：“你说什么？”
    在苏婉儿的印象中水忆夕总是面带微笑，平易亲人，哪曾见她有过如此冰冷的表情，一时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那人哪配我再去想他了。”水忆夕又换了张笑脸，“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己经到了长安。”
    三
    史窣于纵马冲在前面，取下系在马鞍上的硬弩，拉弓上弦，瞄准此时正自纵马狂奔的颜真卿后背。
    只要射杀了此人，郭子仪痛失一臂，此战便有八成胜算。何且对于弓马之道，他有不亚于近战的自信。
    射程已至，史窣于一箭离弦，直取颜真卿后脑，就要将这个儒生出生的将军送下黃泉。
    羽箭将至，突然，斜侧里一箭飚出，居然准确无误得打在箭簇，将之打落。
    史窣于大吃一惊，旋即便听得如山洪爆发般的杀喊声，自左右两处山坳里冲出两队骑兵，约摸千余人，领首之人正是郭子仪。
    “你终于出现了！”史窣于不惧反笑，他大声道，“兄弟们，谁能斩杀郭子仪，我记他首功！”
    部下军士大声呦喝，其势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就在此时，忽听身旁一个军士叫道：“史将军，小心！”
    史窣于下意识得提刀来挡，但已太迟，猛就觉左肩胛上一阵钻心之痛，鲜血喷出，顷刻间左臂失去了知觉。
    对方用的是带钩之箭，能迅速放血，夺走自己运动能力。
    史窣于回头望去，但见射箭之人是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男子，眉目之间的神情似曾相识。
    如今形势已然逆转，颜真卿率部折回，加上郭子仪的援军以及此人率领的数百弓弩手断退路，史窣于所部已成瓮中之鳖。
    要我死在这里么，嘿嘿，简直是痴心妄想！
    史窣于忍不住得大声狂笑，旋即他怒目迸张，大声喝道：“兄弟们，准备突围！”
    部下军士齐声呐喊，当真有视死如归之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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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河洛一直相信水忆夕的判断，即便她犯过一些错误导致失败，那多是客观的原因所致，她对一个人性格心理的判断极是精确，甚至连他都感到有一丝后怕。
    她说史窣于虽然被围，但以他的悍勇，多半能杀出重围，而他作为康胡儿的好兄弟，定会南下长安找康胡儿汇合，只须派兵守住必经之路，定能将之擒获。
    擒获？不错，她的意思是擒获，而非斩杀。依照她的意思，是要囚禁史窣于，以作今后之用。
    凌河洛有些苦恼，史窣于乃是个凶残的悍将，杀他可以，可要将之生擒，他也有些不自信。
    来了！
    凌河洛正矛盾间，听到马蹄声，他极目向来路望去，一队骑兵奔驰而至，领首之人既黑且瘦，身材甚高，左颊上有道极长的伤疤，模样甚为凶悍，正是史窣于到了。
    却见史窣于所率兵马已不到百人，且都是身负重伤，凌河洛看在眼里，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犹豫来。
    “凌大哥，咱们何时动手？”
    凌河洛一怔回头，却见以李晟为首的兄弟个个手按兵刃，眼望着自己，露出企盼之色，只待着他下声令下，便要上阵撕杀了。大概在他们看来，对方残兵弱将要打，就是精兵强将也不会有丝毫胆怯畏惧之心吧，因为无论强弱，他们都是自己必须击败的敌人！
    凌河洛啊凌河洛，你何时变得如此太过妇人之仁？
    凌河洛苦笑一声，一握拭尘，低声说道：“全歼敌军，活擒史窣于，如若不能……”他顿了顿，说道：“格杀勿论！”
    须臾间，杀喊之声大作，昔日的常山败军重新冲上战场……
    当日这群人在常山被史窣于打败，个个心存不干，畜力多时，此时冲杀而出，当真犹如狼入羊群一般，史窣于所部本就伤兵累累，军无战心，如何能是对手，结果就如切瓜砍菜一般，须臾间已是尸横遍地，剩下的也多已失去战斗能力。
    史窣于却是如何肯降服，他大喝着挥舞战刀，将迎面冲上来的唐军将士砍翻在地，与此同时，他跨下战马中箭，悲嘶一声，轰然倒下，他也被跌落马背。
    “史窣于，你已经败了，束手就擒吧！”
    史窣于方一落地，就觉有人提剑指向自己胸口，抬头一看，眼前之人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相貌甚为俊朗，赫然正是凌河洛！
    “要老子投降，想得美！”史窣于冷笑一声，翻身跃起，战刀在手，便要殊死一搏。
    “如此也好！”凌河洛手中拭尘剑脱去灰暗，明亮起来，“当日在太原我未杀你，今日可就由不得你了！”
    史窣于大笑道：“如此正好，凌河洛，你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便战个痛快！”
    拭尘剑遇强更强，內力催动之下愈加明亮起来，墨夜中仿佛一柄发光之剑。
    史窣于盯着那剑，寻思当此时刻，退无可退，唯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制住，也许还有一丝胜算。
    他拟定计策，大喝一声，挥刀冲锋，巨刃破空之声仿若裂帛，凶猛霸道，锐不可当。
    凌河洛冷笑着，他这般动手是自寻死路，看来史窣于虽然战场之上悍勇无匹，终非江湖武人。
    这确是难得一见的对决，一方轻灵锐利；一方沉厚霸道，他们是走得正是两个极端，互为长短，如今却是碰撞到一起。
    凌河洛避其锋芒，剑走偏锋，白芒一闪，钻过史窣于刀法中的空隙，直捣其心口，旨在一剑击杀。
    史窣于见他一剑刺到，不由得嘿了一声，此时他的刀法已然使老，无法再回刀自救，可要他就此弃刀认输，绝不可能，既然如此，唯有舍命一搏了。
    于是他对凌河洛的一剑不做任何理财，战刀直劈其面门……
    凌河洛见他悍勇至斯，不禁咦了一声，生出钦佩之意，但如今他也是无退路可走了。
    真正的决死相搏往往只有一招之间，且看谁更快，更准，更狠，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那么谁更快呢？
    那个慢一拍的人是否只有死呢？
    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就在此时，他们两人中间骤然出现了第三个人。
    此人黑衣黑发，双目如血，夜色下透着几分狰狞。
    史窣于一见，大声道：“三弟，你还活着啊！”他眼眶一热，竟是落下泪来。
    “大哥，你先走吧，这里有我。”明离没有回头，因为此时小虎已冲到史窣于面前，伏下身来。
    史窣于一看，此间除自己和明离外再无其他已方之人，对面连带凌河洛外尚有五十余人，且个个是好手，如此众寡悬殊，明离一人如何应付？
    “小虎，带大哥走！”明离没等史窣于出言拒绝，大声叫道。
    小虎一跃而起，血盆大口叼住史窣于，也下管他乐不乐意，径直狂奔而去。
    凌河洛看着史窣于逃走，也不命人追赶，只是盯着明离，极是认真地道：“你就是明离？很好，今日你我大可痛快一战！”
    “也好。“明离点了点头，他眼中血光散去，情殇剑亦成黝黑的铁剑，且断了半截，他看着凌河洛，淡然道，“你出招吧。”
    凌河洛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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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这般放他走了？！”
    “不错，我不可能与那样的他决斗……”
    水忆夕不说话了，她也知道以凌河洛的个性，断然不会与那样的明离交手的，估计他的拭尘也会因此变得灰暗吧。
    水忆夕见牛源一直默然不语，忽道，“三哥，你是否对我的计划有所怀疑？”
    牛源一怔，默然好半响，方才叹道：“我不知道……”
    牛源会有如此犹豫的回应，水忆夕还是第一次见到，也许明离也是他的死穴吧。她心念流转，便不再说下去，改口道：“如今郭子仪已胜，他们下一步要做的应该便是前往灵武迎接新皇。”
    “确实如此。”牛源见她不再提明离，那是最好，忙道，“只是在此之前郭将军想见你一面。”
    “见我？”水忆夕奇道，“咱们不是己商量妥当了么，我幕后谋划，你与凌公子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他确定要见你一面。”牛源正色道，“这郭子仪恐怕比你想象得要厉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