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明月 第四章 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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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熊肉需得先将之煮到五分熟,再侵入豆瓣酱内一夜,直到成褐红色,然后加入葱,姜,陈皮之物,再行煮熟……如此熊肉细嫩,又使葱姜入味,才算上品。”
明离见那小郡主谈起饮食之道,却是眉飞色舞,况況而谈,像极了曾经的她,他听着看着,不由痴了。
小郡主一回头,却见明离正望着自己出神,然那样的眼神中却无半分轻挑痴恋之意,因为那根本不是在看自己,他想得分明是别人。
那又会是怎样的女子呢,令他如此念念不忘?
唐时皇城然远非后世那般森严,多有贵族子弟呼朋唤友在自己的府邸内开席,而今明离等人便是有幸在太子东宫庭院内享用熊肉盛宴。
这时却听坐在对面的少女笑道:“静姐姐博闻强识,这长安城内论起厨艺之道,没有比她更精通的呢。”
小郡主笑道:“也沒有比广平王妃沈珠儿嘴更馋了。”
那少女瞥了李俶一眼,脸红了,啐道:“静姐姐,别说了,还不是呢。”
“嫂子,莫要害臊,过几个月便是了。”李倓呵呵一笑,夹了块熊肉,边吃边道,“父亲,我看你不如提前将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李亨尚未开口,李俶道:“这婚姻大事,本就要按礼制来,吉日未至可急不得。”
李倓却是不以为然,说道:“如此按礼制,过了今夜,你们可就见不得面了。”
李俶不禁看了沈珠儿一眼,后者低下头去。
李亨见两个儿子说话,目光却时不时瞥向毕方,若有所思。
毕方自有觉查,冲他展露甜美的微笑。
康胡儿听着众人相谈甚欢,他则自饮自斟,这时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阁外走来两个匆忙的陌生人,太子李亨脸色一变,自席位上站起。
来人正是韦坚和太子妃。
下一刻,康胡儿也自站起了,他目光定在那太子妃身上,却是再也移不开了。
“真是太像了!”毕方也自惊叹不已。
原来如此,哪位太子妃居然长得与康胡儿之妻韦香兰一模一样!?
韦坚一见到太子,便即上前,双膝一屈,径直向他跪倒。
李亨惊道:“韦坚,你我兄弟相见,何故如此大礼,快快起身。”赶忙上前,伸手相扶。
韦坚却不起身,垂泪道:“太子殿下,就在方才,我与萱华怕是再也见到你了。”
李亨更惊,说道:“发生何事,且细细说来于某听!”
二
待韦坚道明原委,李倓勃然大怒,拔剑而起,怒道:“李林甫老贼,欺人太盛,某这便去宰了他!”
李俶下意识地看了小郡主一眼,后者脸色苍白,坐在此间俨然十分尴尬,说道:“倓弟,稍安勿躁。”
李亨怒道:“倓儿,莫要胡言乱语,坐下!”
李倓不服道:“父亲,你太心慈了,那老贼都欺负上门了,你还一再避让,当真是要将咱们李唐江山拱手让给他么?!”
“自然不能!”
说这话的人并非李亨抑或李俶韦坚,却是长乐郡主裴静,这位前宰相裴光庭之女自席位上站起,向众人行了个礼,说道:“诸位慢聊,我偶觉身子不适,先行告辞了。”
沈珠儿忙起身道:“静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小郡主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能回。”
众人见她起身出门,也不曾劝留,李倓欲言又止,终于也不再说什么了。
李俶向沈珠儿使个眼色,沈珠儿会意,起身追了出去。
“看来传闻是真的。”毕方在明离耳畔轻声道,“坊间传闻这小郡主乃是裴光庭死后三年才出生,她是裴光庭夫人武氏与李林甫私通所生,李林甫才是她生父呢……”
明离哦了一声,难怪她脸色如此难看,不论李林甫如何奸恶,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
如此这场宴席不欢而散,广平王李俶建宁王李倓扶了太子妃回寝宫歇息,临行前康胡儿几次三番想与那酷似韦香兰的说话,终究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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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离等人走后,殿内仅剩韦坚和太子李亨两人,韦坚道:“太子殿下,此事之后,你有何打算?”
李亨皱眉道:“韦坚,难道你也要学李倓意气用事么?”
韦坚道:“建宁王血气方刚,但他所言并非毫无道理,李林甫既已出手,咱们岂能坐以待毙?”
李亨一时只是饮酒,默然不语。
韦坚看在眼里,说道:“我的好妹夫,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此事我自能妥善处置。”
“大舅子啊,听我一劝。”李亨开口道,“那李林甫如今已六十有八,他活不得几载了,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这是为了大唐江山社稷!”韦坚立身而起,义正言辞,“也是为了太子你的千秋帝业,微臣死亦无憾!”
李亨知道劝他不得,便不再言语了。
三
“太子啊,瞧你那大舅子干得好事!”李隆基将案上奏章尽数掷落于地,径直滚至李亨脚下。
李亨跪在殿下,拾起展开一看,大声说道:“这是诬陷,任韦坚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勾结边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父皇慎察!”
“昨夜刑部尚书吉温率金吾卫至韦坚府上,正遇上韦坚与河东节度事皇甫惟明相谋,欲除去李林甫之事……”一旁的高力士插口道。
李隆基道:“亨儿,你当真不知情?”
李亨叩首道:“儿臣不知!且那吉温乃李林甫亲近之人,他一面之言,便说韦坚与皇甫惟明有谋,儿臣以为此事无凭无据,有失公允。”
“亨儿,听你言下之意,却是李林甫有意构害于他么?”李隆基自坐榻上站起,行至李亨身前,伸手拍他肩膀,说道,“告诉朕,你当真不想除去李林甫么?”
李亨冷汗跌冒,低头不语。
李隆基看在眼里,叹道:“不论如何,韦坚私自邀边将入京相会,乃坐实之罪,朕不得不办他。亨儿,韦坚是你大舅子,你若想撇清此事,当知如何去做吧。”
“父亲宽心,儿臣懂得如何处置,自不会枉徇私情。”李亨又自叩头在地。
“如此,你回宫去吧。”
待李亨离去,李隆基见高力士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便道:“力士,你有话不妨明言。”
高力士道:“老奴以为太子所言非虚,韦坚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李隆基一笑,“自然是李哥奴的惯用之计,怪只怪韦坚年轻气盛,沉不气,自寻死路。当年你劝朕不该令天下之柄假于人手,朕未听你言,方有今日之祸啊!”
高力士道:“大家既有此悟,今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矣。”
“晚了,除非朕杀李林甫……”李隆基忽然叹了一声,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高力士忍不住道:“老奴不懂,这李林甫为何就杀不得?”
李隆基一笑,说道:“力士啊,依你之见,朕杀李林甫之后该当用何人为相呢?”
高力士却是不说话了,李林甫为相十九载,期间但凡有才之士均被他畜意构害,排除在朝堂之外,如今这朝中文武之中,不是李林甫的人便是无力对李林甫构成威胁的庸人而己。
李隆基叹道:“朕已老迈,再不能凡事亲为,你看李亨这孩子又是这般懦弱,如何能托于要事?”
高力士道:“既然大家认为李林甫不可除,何不使人制之,令其不致于如此胆大妄为。”
李隆基哦了一声,说道:“你可有适当人选?”
高力士道:“听闻大家前夜便服出巡,遇上一杀熊勇士……”
“你说那个明离?”李隆基摇头笑道,“一介江湖草莽罢了,未识大体,不堪重任……”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抚掌大喜道,“力士,亏你提醒了朕,朕懂得如何去做了!”
高力士吃惊道:“大家,莫非你要用那明离代替李林甫之位,此事可要三思啊!”
李隆基笑道:“谁说朕要用明离为相,不过是叫那李林甫学学乖罢了。”
高力士皱起了眉头,他有种极不详的预感,只因眼前这位自己侍奉了近四十年的主子露出了如孩童般调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