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烽火  第三章 天命之中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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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马蹄之声宛如雷霆响过,一支骑兵如旋风般奔过大街,引得食栈中人侧目以望,直到此人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们才回过神去,各做各事。
    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兀自看得出神,好半晌才叹道:“那是张节度的公子张缺吧,赶得这般急,莫非战事又有变化?也不知张节度是怎生想得,真要眼睁睁得看着城外难民活活饿死,却不伸之以援手么?”
    “总比放进奸细强吧,那时死得可就不只是那些难民了。”坐在那书生对面那桌,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又道,“张节度这么做,看似残忍,依我看来却也是明智之举。”
    那书生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怕来个民反,契丹蛮人还没打进来,城内先自乱了。”
    “要反也是那些难民的家属反。不过据我所知,那些难民缘于西凉之地,想来也没多少亲人居在城内,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可不能为了活他们,却要我们去死吧!”说话之人不用说必是范阳本地人了。
    那书生气不过,冷哼道:“孔子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看真正大难临头的是你们!”既然话不投机,他也不愿在此地多待,起身掷下银子,头也不回得走出客栈大门。
    店小二过来拾了银两,旋风般收拾碗筷,擦抹桌面,一溜烟跑进内堂去了,份内事情做完,其他的事自然与他全不相干。
    “这人不仅呆,还真有点迂呢。”
    小箩眼看着那书生气冲冲得出了客栈,明里不敢,背地里忍不住就笑了。
    “呆是呆了些,可这世上许来还是需要这样的人……”柳忆夕扶着桌子站起,说道,“小箩,咱们回去吧。”
    小箩忙来搀扶,叹道:“水儿你也真是的,这样的身子,就该在家里养着才是正理呢,偏生还要出门哩!”
    柳忆夕苦笑道:“整日待在家里,岂非是要闷死啊!”
    “不就是担心阿郎的安危么。小箩一语道破,她又道:“你就放心好了,阿郎功夫这般好,命又大,就是全军覆没,也能活着回来……”这话说了出口,她才知道自己不对,忙又改口道,“瞧我这乌鸦嘴巴,可没那种事的,他们定能全胜而归的。”
    “其实此役胜面本就不高。”柳忆夕见小箩露出惊诧的表情,笑了笑,又道,“我担心的倒不是他能否活着回来,而是依他那性子,会耽误事。”
    小箩忍不住笑了,打趣道:“若不是你怀有身孕,定就想随他同上战场,替他出谋划策吧。”她没等柳忆夕作答,又道,“那时你可别忘了带上我哦。”
    柳忆夕怔了怔,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只道她不过是玩笑之言,自然没作理会,更没此事放在心上了。
    说话间二女走出食栈门口,对街停着一辆马车,正是入驻范阳后,康胡儿特地给她配的。那日离开韩家堡后,明离携柳忆夕小箩小虎北上范阳,途中发觉怀上身孕的她也不知道还能挨过多久,别的她倒不怕,就是可怜肚里的孩子要受苦。照样说此事要千万个感谢康胡儿的,可是不知为何,面对这位明离口中的二哥,她总是难以完全信任,倒并非陌生,且是觉得此人身上有太多不可理解之处,令她莫名得感到恐惧……
    柳忆夕不愿再胡思乱想下去,正待登上车厢,忽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夫人,可要算命么?”
    柳忆夕闻言回头,却见那说话之人是个道士打扮的白发老者,衣衫褴褛,乍看下像个乞丐。可她却不自禁得留起了意,这样的老乞丐,穷道士,精神却是大好,尤其是那双眼眸,明锐清澈,甚有神采,想来绝非平凡人物。
    小箩却是一脸嫌恶,没好气得道:“我家娘子可不信这些,快快走吧!”随意掏了些碎银子,塞进那道士手里,权作打发。
    也不知是否嫌银子给得少了,那老道士只是杵着不动,手中布帆上以大篆书写“天命难违”四字,脸上挂着十分古怪的笑容。
    小箩恼了,正想开口咒骂,柳忆夕却道:“时辰尚早,咱们可以晚些回去的。道长,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不如过车上一叙吧。”
    车辙碾过地面,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车厢内,老道士轻捋白须,右手三根手指搭在面前女子雪白如藕的手腕上,白眉微蹙,旋即展开,因笑道:“夫人腹中胎儿甚是康健,想来不日便有临盆之喜了。”
    “原来道长还精通医术,却与华大夫说的一般无异。”柳忆夕笑道,“只是不知道长这断脉算命之法能否算出我儿长成后的运势。”
    “若是男子,来日必当金榜提名;若是女儿,却也是不世出的大才女呢。”
    小箩一脸的不悦,她不明白水儿为何要让这江湖骗子登车入席,然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开眼笑,喜道:“道长,你这话说着可都是真的么?”
    “自然不假。”那道士看了小箩一眼,又道:“不过较之其生母,却又有所不如了。”
    小箩却没听出各中玄机,只道他是在奉承柳忆夕,是盼多得些钱财而已,果然是个江湖骗子,才生出的一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不过这乞丐般的穷道士对自家娘子当无歹意,倒使她放下了大半个心。
    柳忆夕摇头笑道:“道长过誉了,我不过是个弱质女流,无才无德,能嫁个好夫婿,生个乖孩儿,便是前生修着的福缘,何来那许多妄想呢?”
    “太平盛世自是如此,可若是逢上乱世呢?”老道士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甚为怪异的笑容来,又道:“夫人乃治世之良媳,乱世之奸雌,却不知夫人是要这天下治呢,还是乱?”
    小箩初时听得大是不解,可听得“奸雌”二字,显然是在说柳忆夕坏话,立时就怒了,正想赶他下车。
    柳忆夕却笑道:“那敢情是挺好的,不论治世乱世,我都不会吃上亏。只是古往今来,女子当得‘奸雌’二字者,不过两人:汉之吕太后;本朝之则天皇帝,却不知在道长眼中,我较之这二人如何?”
    如此眼神,如此笑容,多少年前他曾从另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脸上见到过,那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强大气势,是一种占有并奴役这人世一切的可怕欲望,叫人一眼望之便心寒胆颤!若非此时坐在车厢内,不然他觉得自己就要禁不住就要屈膝跪地了。
    柳忆夕见他不答,微笑道:“却不知道长欲收多少诊金?”
    那道士面丧如死,叹道:“但求有一方之地存活。”
    “道长可真会说笑。”柳忆夕掩嘴直笑,忽道:“车夫,请住步!”等那马车停下,她掀起车帐,微笑道:“与道长一晤,小女子收益良多,但愿来日还能再见。”
    眼见那道士下车远去,柳忆夕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小箩拍手笑道:“水儿,原来你打得是这般主意,哄他上车,再将之奚落嘲笑一顿,活该这江湖骗子,全身上下就是假的。”
    “自然全是假的。”柳忆夕微笑道,“小箩,莫非你没看出,这所谓道士的身份也是他乔装假扮的。”
    小箩虽然憨,可一点也不傻,惊道:“乔装假扮,那他是什么人,为何要这么做?”
    柳忆夕摇头不语。
    这时忽听车夫口中“吁”的一声,又闻得马儿轻嘶,车子停下。柳忆夕若有所思,一时没缓过神来,直到小箩掀起布幔,感受到车厢外的光亮,她才惊醒过来,原来是到家了。
    这也是康胡儿给采置的宅子,闹中取静,确是生养孩子的好处所,那位二哥做事处处精细,她是否真该感激他呢?
    柳忆夕刚下车,心头莫名一颤,抬头间,猛就怔住了。
    迎面就见得一个白衣女子,背对自己,直到她转过身,那张瞧来颇是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来:“水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来人正是韩冰儿。
    三
    “小虎,你说这韩冰儿不在韩家堡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厨房内,小虎蹲坐在旁,那双幽蓝的眸子中亮橙橙的,直勾勾得盯着小箩,见她掀起蒸笼竹盖,就闻得一阵肉香,是她最擅长的小笼包。小虎口水直流,恨不得来个饿狼扑食,将之夺在口中。
    “喂喂,你还没回答我呢,可别急着吃啊!”小箩就将美食在它眼前晃了晃,以示诱惑。
    小虎恼了,心想你又听不懂我说话,再说就是真告诉你了,依你的性子必然忧这愁那,深怕你家水儿遭了委屈,还是不知为好吧。
    “是啊,就算你说了,我也不懂,只是我担心啊,那个韩冰儿怕是来者不善呢!”小箩叹息着将所有的点心盛盘装好,瞥了眼小虎,笑了笑道,“反正这些都不是给你吃,你也别来怨我啊。”
    臭小箩,小气鬼!心头虽是咒骂,小虎只得耷拉着脑袋趴倒在地,眼睁睁得看着小箩捧着美食出门,叹息自己怎么比明离还要优柔寡断,方才就应该扑上去夺食的。
    小箩前脚刚跨过厨房门槛,却又停了步,好似想到什么,回头道:“小虎,咱们打个商量吧。你随我一起去,就埋伏在暗里,若是那韩冰儿对水儿不利,你就扑过去咬她,事后我一定给你做好东西吃,如何?”
    小虎一时大觉苦恼,那韩冰儿的功夫还在明离之上,自己若是一扑不中,以她的心狠手辣,怕是要丢掉性命呢,可食物的诱惑又如何能抵抗?终于,它下定了决心,说不得,就只好干他一票了,大不了来世投胎去做人!
    …………
    “想不到他这般快便做上父亲。”韩冰儿双手捧着茶盏,细细的品着香茶,
    “是啊,此事我也不曾料到呢。”柳忆夕轻抚肚腹,笑道,“这孩子就这么忽然来了,我和阿离都欢喜得很呢。”
    韩冰儿只是饮茶,没有再说。
    “冰儿妹妹,听说你没能坐上堡主之位,当真可惜了。”
    韩冰儿道:“以韩解之能,自然可为堡主。”
    柳忆夕叹道:“是么,我以为你定会从他手中抢回堡主之位的,不论武功计略你都远在他之上。”
    韩冰儿微笑道:“其实今日妹妹我冒昧登门造访,却是另有一事,还要请姐姐您帮我一个忙。”
    柳忆夕笑道:“妹妹太客气,若是力所能及,姐姐我自是歇力而为。”她才不会谦让,径直以姐姐自居。
    韩冰儿沉默有顷,说道:“想来姐姐也该知晓,范阳当务之急,正是城外聚集的难民,张节度心念已决,那是绝计不能开城的。只是太子殿下爱民如子,若是明离他们不能取胜,恐怕终是皇命难违的。小妹我希望姐姐到时能出力推助,劝太子以大局为重。”
    柳忆夕忍不住笑了,说道:“太子乃当朝储君,我不过一介民女,却哪里有说话的份量了,妹妹你真是太过抬举我了。”
    “姐姐这话不免违心。”韩冰儿神色大见严肃,“范阳城内分作三派,张守珪父子;太子殿下;康胡儿史窣于诸将。目前康史二将与张守珪大致和睦,明里还是一家,你是明离之妻,此时康史诸将均不在城内,你自然就成了此派代表。各中关键利害,以姐姐的聪明才智,当是早早了然于胸吧。”
    柳忆夕沉默了,只是低头饮茶,未作答理。
    韩冰儿看在眼里,又道:“自然,那也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下下之策,但愿明离康胡儿得胜归来,也就没咱们什么事。”
    “如此说来,在妹妹心中,其实也是希望放难民入城的吧。”柳忆夕没等韩冰儿回答,径直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在此发如何违心之言呢?妹妹是被迫么,原来堂堂天下第一堡也会被人威逼利用么?”
    此言一出,室内气氛骤变,韩冰儿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忽然站起,手中已多了柄冰雪长剑。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之声,房门骤开,一团火红之物扑入,径直冲向韩冰儿。
    ………………
    小箩小虎藏在室外窗下,透过推开的一线窗缝隙向里内窥望,就见那韩冰儿白衣胜雪,东向而坐。初时小箩见两人看似相谈甚欢,哪想瞬间翻脸,韩冰儿忽然亮出痴雪冰剑,寒气逼人,小箩大骇,惊叫出声,小虎言而有信,当即扑了进去。
    以韩冰儿的修为,自然早早查知窗外藏人,是以小虎这一扑即便是“突如其来”的绝顶轻功,她又何惧?当即从容撤了一步,掌中痴雪一挑一刺,冰冷的剑尖直指小虎獠牙,这一招攻中藏守,顷刻就将小虎攻势扼住。
    小虎深知以自己功夫要对付韩冰儿,只有偷袭一途。熟料数月不见,这女人武功精进如斯,这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剑,居然就挡住了自己的全力攻势,无奈之下,只得暂退,挡在柳忆夕身前,咧嘴作凶恶状。
    韩冰儿乍见小虎,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有枉然若失之感,眼前并非只是个畜生,一瞬间化成了那个桀傲倔强的少年,为得心爱的女子,向自己拔剑。
    最可恨得还是那个女人脸上的笑容,俨然胜券稳操,自己早成手下败将了。
    心中虽然怒极,脸上却不能有丝毫流露,韩冰儿面对着柳忆夕,淡然一笑,说道:“范阳存亡,或就在你一言之间,望你三思而后行。”说罢也不等柳忆夕回应,转身径直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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