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伪光迷局  第二十七章布偶里的真相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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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的黎明是从走廊开始的。先是推车滚过地面的声音,然后护士交班的低语,接着是各病房陆续亮起的灯。孙自娇在陪护椅上坐了一夜,怀里抱着那个装证据的牛皮纸袋,像抱着个随时会哭的婴儿。她没睡,也不敢睡,一闭眼就是林婉照片上那个微笑,还有小雨稚嫩的笔迹——“我怕”。
    林泽宇倒是睡着了,但睡得很浅。麻药劲完全过去后,断骨的疼让他每隔一小时就会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孙自娇帮他擦汗,喂水,调整枕头的高度。她动作很轻,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事实上他现在就是,肋骨和右臂都打着固定,稍不注意就可能二次伤害。
    凌晨五点,陈默来了,带着热豆浆和包子。他眼睛里有红血丝,显然也没怎么睡。
    “王队连夜审了周景明。”陈默把早餐放在小桌上,声音压得很低,“U盘里的证据足够立案了,但周振华——周景明的父亲,今天一早的飞机去了国外,说是商务考察。王队申请了边控,但手续需要时间。”
    孙自娇的心沉了沉:“他要跑?”
    “可能是嗅到风声了。”陈默看了眼还在睡的林泽宇,“周景明被捕,401房间暴露,他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手上的证据虽然能定周家的罪,但最重要的证人林小雨还没找到。如果周振华在国外的势力帮忙,他很可能会彻底消失。”
    “那怎么办?”
    “两条路。”陈默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立刻公开证据,通过媒体施压,逼警方国际协查。但风险是周振华狗急跳墙,可能会对还在国内的周家手下灭口,包括……可能知道内情的小雨。”
    “第二呢?”
    “第二,等。”陈默喝了口豆浆,烫得皱了皱眉,“等小雨主动出现,或者等我们找到她。但这样周振华可能就真跑了。”
    孙自娇握紧纸袋。牛皮纸在她手心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某种不安的叹息。
    “有时限吗?”她问。
    “四十八小时。”陈默说,“王队最多能拖这么久。四十八小时后,要么抓人,要么周振华出境。”
    四十八小时。找到失踪十五年的人。
    床上传来窸窣声,林泽宇醒了。他睁眼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孙自娇,确认她在,然后才看向陈默。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四十八小时。”
    陈默把早餐递过去:“你能吃东西吗?”
    林泽宇用左手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咀嚼得很慢。他的右臂吊在胸前,像个笨拙的装饰品。
    “小雨会在哪儿?”他问,看向孙自娇。
    孙自娇打开纸袋,抽出林婉留下的那张纸,又看了一遍那句话:“账本原件在妈妈留给你的娃娃里,拆开肚子就能找到。”
    娃娃。疗养院那个缺了一只眼睛、穿着婚纱的布娃娃。周景明认出那是**做的。
    “娃娃在周景明那里。”她说,“昨天在疗养院,他捡走了。”
    “那账本原件——”陈默话没说完,病房门被推开了。
    苏曼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她今天没穿套装,套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头发随意扎着,看起来年轻了五六岁,但也脆弱了五六岁。
    “娃娃在我这儿。”她说。
    苏曼从随身的托特包里拿出那个布娃娃。在病房的白炽灯下,它看起来更破旧了——婚纱样式的裙子脏得发灰,右眼的纽扣掉了,露出里面暗黄色的填充棉。但针脚确实精致,能看出制作者倾注的心血。
    “周景明被捕前,把这个塞给我了。”苏曼把娃娃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他说”把这个给孙自娇,她知道该给谁”。”
    孙自娇伸手去拿,指尖触碰到娃娃裙摆的瞬间,心里某处抽了一下。这是一个母亲给另一个母亲的礼物,一个破碎的女人给另一个破碎的女人的嘱托。它本该被珍藏在某个小女孩的怀里,而不是在三十年后,成为一场罪案的证据载体。
    她翻过娃娃,找到背后的缝线。线很细,用的白色棉线,已经和布料颜色融为一体。她从针线盒里找出最小的剪刀,沿着缝线一点点剪开。
    填充棉露出来——不是普通的棉花,而是一种淡黄色的、像是药棉的东西。她小心地把棉花掏出来,手指触到一个硬物。
    是个微型胶卷盒,老式的那种,金属外壳已经氧化发黑。还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
    孙自娇先展开纸。是林婉的字迹,比之前那些更潦草,像是在紧急情况下写的:
    「秀兰,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周振华发现了账本的存在,他一定会来找。我把原件拍成了微缩胶卷,藏在这里。胶卷里有他所有罪证,包括他杀我丈夫、囚禁我的证据。还有……他贿赂的官员名单,涉及的人比你想象的更多。
    不要相信任何穿制服的人,除了王建国。把胶卷交给他,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求你一定找到小雨。她在老城区春风巷17号,李奶奶家。李奶奶是我母亲的旧友,会保护她。告诉小雨,妈妈爱她,妈妈不后悔生下她。让她好好活着,别报仇,别像我一样被困在过去。
    婉,绝笔」
    纸的右下角有个日期:1998年6月18日。小雨写下“我怕”那张纸条的前两天。
    孙自娇盯着那个地址:春风巷17号。老城区,离她老家不远,一条即将拆迁的老巷子。
    “1998年……”陈默喃喃,“那时小雨应该十五岁。她躲了十五年?”
    “李奶奶如果还活着,现在得八十多了。”苏曼说,“我们现在去?”
    “等等。”林泽宇忽然开口,他盯着那个微型胶卷盒,“先确认东西还在。”
    孙自娇打开胶卷盒。里面确实有一卷微型胶卷,直径不到两厘米,缠在小小的塑料轴上。她对着光看,能看见胶片上密密麻麻的影像——确实是文件照片。
    “需要专业设备才能冲洗。”陈默说,“医院有眼科用的显微设备,也许可以……”
    “不行。”苏曼打断,“医院人多眼杂。周振华虽然人在国外,但国内肯定还有眼线。一旦他知道胶卷在我们手里,小雨就危险了。”
    “那去哪儿?”
    四个人沉默了。病房外的走廊渐渐嘈杂起来,早班医生开始查房,家属提着早餐进出,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消毒水味和隐约的哭声。
    “去我工作室。”孙自娇忽然说,“暗房设备齐全,林泽宇教过我冲洗微型胶卷。而且那里现在应该安全——周景明被捕,401房间被查封,对面没人监视了。”
    “但你的工作室可能被警方监控着。”陈默提醒,“刘振东还没落网。”
    “那就从后门进。”林泽宇撑着想坐起来,疼得吸了口气,“巷子后墙有个缺口,通隔壁画廊的仓库。画廊老板我认识,可以借道。”
    孙自娇看着他苍白的脸,想反对,但知道反对没用。林泽宇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需要休息。”她还是说了一句。
    “我可以在暗房里坐着。”林泽宇看向她,“而且你需要我。冲洗微型胶卷的曝光时间很讲究,差一秒都可能毁掉。”
    这是实话。孙自娇咬了下嘴唇,点头。
    陈默和苏曼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我们分头行动。苏曼去春风巷17号找李奶奶和小雨,我和孙自娇、林泽宇去工作室冲洗胶卷。保持通讯,每小时报一次平安。”
    “如果李奶奶不信任我们怎么办?”苏曼问。
    孙自娇想了想,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很细的银链,吊坠是个小小的雪花造型。这是她母亲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内侧刻着她的名字缩写。
    “把这个给李奶奶看。”她把项链递给苏曼,“我妈说,这是林婉帮她挑的。如果李奶奶真是林婉母亲的旧友,应该认得这个款式。”
    苏曼接过项链,握在手心。“好。那如果找到小雨……”
    “先别告诉她林婉的事。”孙自娇说,“就说……我们是她母亲的朋友,来接她去安全的地方。”
    计划定下,开始行动。陈默去办林泽宇的临时出院手续——以“外出做必要检查”为由。苏曼先出发去春风巷。孙自娇收拾东西,把证据重新装好,娃娃小心地包起来,胶卷盒贴身放着。
    林泽宇下床时晃了一下,孙自娇赶紧扶住。他的体温透过病号服传来,偏高,可能有点低烧。
    “你发烧了。”她摸他额头。
    “没事。”林泽宇握住她的手,借力站稳,“走吧。”
    他们从医院后门离开,陈默开了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上车时林泽宇的动作很慢,每个弯曲都牵动伤口,但他一声不吭,只是额头渗出细密的汗。
    车驶向光影巷。清晨的街道空旷,阳光刚爬过楼顶,把影子拉得很长。孙自娇看着窗外,脑子里反复回放林婉绝笔信上的话:“别报仇,别像我一样被困在过去。”
    可是林婉自己呢?她被困住了,困在对丈夫的思念里,困在对女儿的保护里,困在对朋友的愧疚里。最后连命都困没了。
    “到了。”陈默把车停在巷子口。
    三人从后墙的缺口钻进去——其实是个被野猫扒松的砖洞,不大,但够一个人侧身通过。画廊仓库里堆满了未拆封的画框,空气里有松节油和灰尘的味道。画廊老板果然在,是个扎小辫的中年男人,看见林泽宇时吓了一跳。
    “泽宇?你怎么……”
    “老赵,借个路。”林泽宇简短地说,“回头请你吃饭。”
    老赵看了眼孙自娇和陈默,没多问,点点头:“小心点,最近巷子里不太平。”
    他们穿过仓库,从后门进入白纱阁的工作室。一进门,平安就扑了上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沈薇薇从二楼跑下来,眼睛还肿着。
    “孙姐!林先生!你们没事吧?我听说……”
    “没事。”孙自娇拍拍她的肩,“薇薇,你去门口守着,有人来就按铃。我们去暗房,别打扰。”
    暗房还是老样子。红色安全灯,显影盘和定影液摆在台面上,墙上的照片在红光下显得诡异而静谧。孙自娇扶林泽宇在椅子上坐下,他立刻开始检查设备。
    “显影液要换,时间久了。”他说,“定影液也是。还有水,要蒸馏水,自来水里的氯会影响胶片。”
    陈默去准备水。孙自娇按照林泽宇的指示,把暗房彻底清洁了一遍,连镊子和夹子都用酒精擦了。微型胶卷的冲洗比普通胶卷要求更高,任何杂质都可能划伤胶片。
    一切就绪。林泽宇用左手操作——他左手本来就不太灵活,现在因为右臂受伤,所有精细动作都得靠这只手。但他很稳,手指捏着胶卷轴,慢慢浸入显影液。
    红灯下,他的侧脸专注得近乎神圣。汗水从鬓角滑下来,他没去擦。孙自娇站在他身边,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显影,停影,定影。每个步骤林泽宇都亲自把控,眼睛盯着计时器,嘴唇无声地数秒。陈默站在门口,随时准备传递物品。
    最后一步是水洗。微型胶卷需要流动的蒸馏水冲洗二十分钟。林泽宇把胶卷连轴放进特制的小水槽,打开细水流,然后整个人向后靠进椅子里,闭上眼睛。
    “成了。”他轻声说。
    孙自娇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手心却是湿的。
    “谢谢。”她说。
    。。。。。。
    林泽宇睁开眼,在红光中对她笑了笑:“还没完。要放大,要看到内容才能算数。”
    水洗结束后,他把胶卷夹起来,挂在干燥架上。然后打开放大机,调整镜头,对焦。微型胶卷上的影像被投射在相纸上,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第一张:账目页。手写的数字,红色的批注,还有几个签名——其中一个是周振华。
    第二张:合同复印件。土地转让协议,价格低得离谱,甲方签字处是周振华,乙方是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官员家属。
    第三张:照片。周振华和几个人在酒桌上的合影,照片背面有手写备注:“1995。8。15,李局、王处、张科长”。
    一张接一张。走私货物的清单,贿赂的银行转账记录,甚至有一张——周振华站在一具尸体旁的照片。尸体面部被打码,但身形看起来像林婉的丈夫。
    最后一张,不是文件,是一封信。林婉写的,给女儿小雨:
    「小雨,我的宝贝。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妈已经不在了。不要哭,妈妈是去陪爸爸了。你要好好活着,听秀兰阿姨的话。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看着你长大。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你。
    有件事妈妈一直没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不是林国栋,是周振华。对不起,妈妈骗了你。但你不是罪恶的产物,你是妈妈的爱变成的。不要恨他,也不要成为他。你要活得干干净净,像你名字里的”雨”一样,洗净所有脏污。
    我爱你,永远爱你。妈妈。」
    信的下方,有一行后来加上去的小字,字迹颤抖:
    「妈妈,我看到了。我不恨你,我爱你。我会好好活着。小雨,2005。9。12」
    2005年。那时小雨二十二岁,已经躲了七年。她看到了这封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然后选择了继续躲藏。
    暗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放大机风扇的嗡嗡声,和水槽里细小的水流声。
    孙自娇盯着投影里那行“你的亲生父亲不是林国栋,是周振华”,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小雨是周振华的女儿。周景明同父异母的妹妹。周振华追杀自己女儿,追杀了十五年。
    “畜生。”陈默低声说。
    林泽宇关掉放大机,红光重新成为唯一的光源。他的脸在暗红中显得疲惫而悲伤。
    “所以周景明知道吗?”他轻声问,“知道小雨是他妹妹?”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孙自娇的声音发干,“如果他不知道,那他对小雨的追杀就是纯粹的灭口。如果他知道……”她说不下去了。
    知道还追杀,那比不知道更可怕。
    手机震动,是苏曼发来的信息:「找到李奶奶了。但小雨不在。李奶奶说,小雨三年前就走了,说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她留了封信,说如果有一天林婉的朋友来找她,就把信交给他们。」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是一封信的封面,上面写着:「给秀兰阿姨,或她的女儿。」
    孙自娇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回复:「信里说什么?」
    几秒钟后,苏曼发来第二张照片。信的内容很短:
    「秀兰阿姨(或姐姐):
    我是小雨。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妈妈已经不在很久了。对不起,这些年一直没联系你。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很好,不用担心。
    妈妈留给我的东西,我保管得很好。但我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包括你。因为周家的人还在找我,交出去会害了你。
    如果你需要帮助,去市图书馆三楼,历史文献区,第三排书架最下面一格,有一本《城南旧事》。书里夹着我能给你们的线索。
    保重。小雨,2018。10。23」
    2018年10月。五个月前。
    孙自娇把手机递给林泽宇和陈默看。三人沉默对视。
    “图书馆。”陈默说,“现在去?”
    “等等。”林泽宇指着信的日期,“五个月前。这五个月里,小雨可能已经转移了。而且这可能是陷阱——如果周家的人也在找她,可能早就盯上图书馆了。”
    “那怎么办?”
    孙自娇盯着那封信,盯着“我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包括你”那句。小雨不信任任何人,连母亲最好的朋友都不信任。十五年躲藏,足够让任何人变成惊弓之鸟。
    “我去。”她说,“我一个人去。如果真有埋伏,我一个人目标小。你们在外面接应。”
    “不行。”林泽宇和陈默同时说。
    “必须这样。”孙自娇站起来,“小雨在信里说了,”交出去会害了你”。她担心的是连累别人。如果我去,就算被周家的人盯上,至少不会把你们都暴露。”
    她走到暗房门口,又回头:“林泽宇,你在这儿等我。陈默,你联系王队,告诉他胶卷的事。苏曼,让她先回来,别在春风巷久留。”
    “孙自娇——”林泽宇想站起来,但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疼得脸色煞白。
    孙自娇走回来,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我答应你,会小心。两小时内一定回来。如果我回不来……”她顿了顿,“你就带着胶卷去找王队,把周家彻底掀翻。”
    她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离开。
    暗房的门关上。红色安全灯下,林泽宇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陈默叹了口气:“她越来越像你了。泽宇,那种”什么事都自己扛”的劲儿。”
    林泽宇没说话。他只是盯着那扇门,像在盯着一个正在关闭的世界。
    而门外,孙自娇已经走出工作室,走进清晨刺眼的阳光里。
    市图书馆在城南,打车要二十分钟。她坐在后座,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小雨那封信的照片。那些字迹娟秀工整,像练了很久,每个笔画都小心翼翼。
    小雨,三十二岁,周振华的私生女,躲藏了十五年,手里握着她父亲死罪的证据。她的人生像一部写坏的剧本,每个转折都带着血。
    车停在图书馆门口。孙自娇下车,抬头看着这座老建筑。白色外墙,罗马柱,玻璃门反射着天空的蓝。看起来平静,安全,像所有公共建筑一样无辜。
    她走进去。大厅很安静,只有前台的管理员在低头看书。她直接上三楼,历史文献区在最里面,光线昏暗,书架高耸,空气里有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第三排书架。她数过去,在最后一格蹲下身。
    那里果然有一本《城南旧事》,很旧,封面破损。她抽出来,翻开。
    书里夹着的不是纸,是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女人,背景是海滩,两人都笑得很开心。左边是年轻时的林婉,右边……是孙自娇的母亲,陈秀兰。
    照片背面有字:「秀兰姐,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姐妹。婉,1998。6。1」
    儿童节。林婉给小雨准备这份礼物时,大概想着等女儿长大,能笑着看这张照片,知道妈妈有过快乐的时光。
    但照片下面还有一行新字,圆珠笔写的:「妈妈,我找到秀兰阿姨的女儿了。她在设计婚纱,很美。我偷偷去看过她的展。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穿上她设计的婚纱……算了,不想了。小雨,2019。3。8」
    三个月前。妇女节。
    小雨去看过她的时装展。在人群中,在黑暗里,这个躲了十五年的女孩,偷偷看过她设计的婚纱。
    孙自娇感到眼眶发热。她把照片小心地放回书里,正准备把书放回原处,手指触到书脊内侧有个凸起。
    是个微型U盘,用透明胶带贴在书脊内侧的凹陷处。很小,指甲盖大小。
    她小心地撕下来,握在手心。U盘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
    就在这时,她听见脚步声。
    很轻,但在安静的文献区里格外清晰。从书架另一头传来,正在靠近。
    孙自娇屏住呼吸,把书放回原处,U盘塞进内衣暗袋。然后她站起来,假装在浏览书架上的书。
    脚步声停在她身后。
    “孙小姐。”一个陌生的男声说,“这么巧。”
    她转过身。是个穿深蓝色夹克的男人,三十多岁,平头,表情很平静,但眼睛很锐利。
    “我不认识你。”她说,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但我认识你。”男人微笑,“周先生让我来问你,东西找到了吗?”
    周先生。周振华。他的人果然在。
    孙自娇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看了眼四周——空旷,安静,最近的出口在二十米外。
    “什么东西?”她尽量让声音平稳。
    “你知道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那个女孩留下的东西。交出来,你可以安全离开。不交……”他顿了顿,“林泽宇先生还在医院吧?医院可不安全。”
    威胁。**裸的威胁。
    孙自娇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这里到处是监控。”
    “所以我才好好跟你说话。”男人又笑了,“图书馆后门有辆车在等。你跟我走,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不伤害你和你的朋友们。”
    他伸出手:“现在,请吧。”
    孙自娇盯着那只手。手指粗短,手背上有道疤。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跟他走?不可能。但硬拼?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文献区另一头传来管理员的声音:“要闭馆清洁了,请各位读者抓紧时间。”
    男人皱了皱眉。孙自娇抓住这个机会,突然转身朝出口跑去。
    “站住!”男人低喝,追上来。
    孙自娇冲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她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见男人的喘息,听见自己心脏撞碎肋骨的声音。
    跑到二楼时,她突然拐进社科文献区。书架林立,像迷宫。她蹲在最里面一排书架后,屏住呼吸。
    男人的脚步声在外面徘徊。“孙小姐,别躲了。你跑不掉的。”
    她摸出手机,快速给林泽宇发信息:「图书馆,三楼,有人追我。」
    刚发送,一只手从书架缝隙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弯下腰,看着她,笑了:“找到了。”
    他的力气很大,把她从书架后拖出来。孙自娇挣扎,但没用。他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往紧急通道走。
    就在他们接近通道门时,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了。
    王建国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便衣。他看了眼孙自娇,又看向那个男人,语气平静:“刘振东,终于露面了。”
    男人——刘振东——脸色变了。他松开孙自娇,转身想跑,但被便衣一左一右按住。
    “你涉嫌受贿、包庇犯罪、谋杀未遂。”王建国给他戴上手铐,“有什么话,回局里说吧。”
    刘振东被带走了。王建国走到孙自娇面前:“没事吧?”
    孙自娇摇头,腿还在抖。“你怎么……”
    “林泽宇给我打了电话。”王建国说,“他说你可能有危险,让我带人来图书馆附近布控。正好抓到条大鱼。”
    他顿了顿:“东西拿到了?”
    孙自娇从暗袋里掏出U盘,递给他。
    王建国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拍拍她的肩:“做得很好。现在,我送你回去。林泽宇快急疯了。”
    坐上车时,孙自娇看着窗外掠过的街道,忽然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是灵魂的累。这么多秘密,这么多伤害,这么多人在黑暗里走了这么久。
    “王队。”她轻声问,“找到小雨,就能结束这一切吗?”
    王建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能结束周家的案子。但有些东西……可能永远结束不了。”
    比如林婉的死,小雨被偷走的十五年,周景明扭曲的人生,还有她自己手腕上那些淡去的疤。
    车驶向光影巷。孙自娇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而在图书馆三楼,那本《城南旧事》还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没有人注意到,在孙自娇刚才蹲过的书架角落,有一个用铅笔写的小字:
    「谢谢。小雨。」
    字迹很新,像是刚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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