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裂缝微光  第十章好戏开场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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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从林泽宇手里滑落,飘到暗房地面上。红色安全灯的光照在背面那行字上,每个笔画都像用刀刻出来的。
    孙自娇站在门口,没进来。她盯着地上的照片,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平安在她脚边低吼,背毛竖着,眼睛盯着窗外。
    “他进来过。”林泽宇的声音在暗房里显得很闷。
    不是疑问,是陈述。空气里那股古龙水味还没散干净,混着显影液的酸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林泽宇走到药水柜前检查——锁完好,但锁孔边缘有细微的划痕。专业工具开的。
    “什么时候……”孙自娇终于开口,声音发干。
    “下午我们去咖啡馆的时候。”林泽宇弯腰捡起照片,指腹蹭过纸面,“温度。照片还有余温,洗出来不超过两小时。”
    也就是说,他们前脚走,周景明后脚就进来了。可能就躲在巷子某个角落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大摇大摆地开门进来,在暗房冲洗这张**的照片,甚至还从容地选了相纸,调整了曝光时间。
    林泽宇走到工作室主间,检查门窗。门锁没坏,但锁芯有新的磨损——也是专业工具。窗户的保险栓被卸了,螺丝刀拧动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以前就会开锁。”孙自娇跟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腕上那道疤,“婚纱仓库的锁,他开过三次。第三次我才发现,装了监控。”
    林泽宇转头看她:“监控呢?”
    “被他拆了。”她苦笑,“他说”娇娇,你防不住我的”。”
    这话现在听起来像句谶言。
    林泽宇没说话,走到工作台前打开电脑。监控系统下午三点十分到三点半之间,有十分钟的空白——画面静止,像是信号被干扰了。但时间戳还在走。
    “屏蔽器。”他说,“小型便携式的那种,有效半径十米左右。”
    他调出巷子口的公共监控。下午三点十五分,一个穿深蓝色工装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走进巷子。手里提着工具箱,走路姿势很自然,像维修工人。他在瞬影工作室门口停了两分钟,开门进去。三点二十五分出来,工具箱换成了一个小型摄影包。
    全程没抬头看摄像头,但身形、步态,都和周景明吻合。
    “他胆子很大。”林泽宇说。
    “他一直这样。”孙自娇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他觉得这些都是游戏。开锁、潜入、留记号……是在展示他的能力。”
    她转过身,背靠着窗台:“林泽宇,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他没立刻回答,把监控画面截取保存,加密。“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了解他。”孙自娇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他现在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你在保护我。一旦你真的威胁到他,或者……我表现出太在意你,他会把你当成目标。”
    林泽宇关上电脑,走到她面前。两人隔着一步距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一丝冷汗的气息。
    “孙自娇。”他叫她的全名。
    她抬起眼。
    “我从答应拍苏雯的婚纱那天起,”他说,“就没想过退出。”
    两人对视了几秒。暗房的红光从门帘缝隙漏出来,在她侧脸上投下一道暖色的光斑。她眼睛里有水光,但没掉下来。
    “你会后悔的。”她说。
    “可能吧。”林泽宇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新的锁芯和工具,“但现在,先换锁。”
    换锁花了四十分钟。林泽宇把原来的B级锁芯换成C级的,钥匙槽更复杂,防技术开启时间能达到十分钟以上。又在门框内侧加装了隐藏式报警按钮,连着沈薇薇上次送的一个小型报警器——声音不大,但尖锐,能传遍整条巷子。
    孙自娇在旁边帮忙递工具,手还是抖的。有次螺丝刀没拿稳,掉在地上哐当一声,两人都惊得同时看向门口。
    平安趴在那里,耳朵竖着,但没叫。
    “对不起。”她蹲下去捡。
    “没事。”林泽宇接过螺丝刀,继续拧螺丝,“你手腕怎么了?”
    孙自娇下意识把袖子往下拉:“没怎么。”
    “我看见了。”林泽宇没抬头,“在咖啡馆的时候就在抠,现在也是。疤痕周围都红了。”
    她沉默了几秒,才说:“习惯了。一紧张就抠。”
    “以前留下的?”
    “嗯。”她站起来,走到工作台边,拿起那瓶舒缓药膏——还是林泽宇之前给她的那支,“被他关在仓库的时候,没东西**,就抠自己。后来成习惯了。”
    药膏挤出来,凉丝丝的。她涂得很慢,指尖在疤痕上打圈,那些浅白色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林泽宇装好最后一个螺丝,起身洗手。水哗哗地流,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脑子里闪过父亲手上的烧伤疤痕——也是救人留下的,永远褪不掉。
    “我父亲,”他忽然开口,“手上也有疤。”
    孙自娇停下动作。
    “右手手背,这么大一块。”林泽宇比划了下,“救火时烫的。他说不疼,但阴雨天会痒。我小时候常看他挠,挠出血了还挠。”
    他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手:“后来他走了,我继承了那个习惯。一紧张就挠手背,哪怕那儿没疤。”
    孙自娇看着他,眼睛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理解,像共鸣,像看见同类。
    “人真奇怪。”她轻声说,“明明伤口好了,身体还记得疼。”
    “不是身体记得。”林泽宇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完全黑下来的天,“是脑子记得。PTSD的典型症状之一——身体化反应。”
    他说得很专业。孙自娇愣了愣:“你研究过?”
    “陈默给的材料。”林泽宇转身,“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介绍你去做系统治疗。但他也说了,你不一定愿意。”
    孙自娇苦笑:“陈医生很了解我。”
    “他是个好医生。”
    “我知道。”她放下药膏,“但我现在还不行。每次进心理咨询室,我就想起做笔录的时候,警察一遍遍问我细节……像在伤口上反复撕痂。”
    林泽宇没劝。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递给她一瓶:“那就慢慢来。”
    两人坐在长桌两边喝水。工作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晕在木桌面上晕开一小圈。平安溜过来,把头搁在孙自娇膝盖上,她轻轻摸着狗耳朵。
    “林泽宇。”她忽然说。
    “嗯。”
    “我能看看那面墙吗?”她指了指暗房方向,“你贴的那些照片。”
    “可以。”
    她起身走进暗房,打开安全灯。红光漫开的瞬间,她眯了眯眼。那面“未寄出的信墙”占了一整面墙,密密麻麻的照片,底下手写的祝福语字迹各异,有的工整,有的潦草。
    孙自娇一张张看过去。卖烤红薯的大姐,推轮椅的女儿,地铁上睡着的情侣……最后她停在一张照片前。
    是个年轻女孩,站在花店门口,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正对着镜头笑。照片下面写:“第33个笑容。她说今天是她生日,男朋友会来求婚。”
    拍摄日期是三年前,九月份。
    孙自娇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轻轻碰了碰相纸边缘。
    “这个女孩,”她声音很轻,“后来怎么样了?”
    林泽宇走到她身后:“不知道。照片拍完一个月,花店就转让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也许求婚成功了。”
    “也许。”
    孙自娇转过身,背靠着墙。红光把她整个人染成暖红色,像暗房里一个显影到一半的影像。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她问,“拍陌生人,写祝福,但又不寄出去。”
    林泽宇想了想:“开始是因为我爸。”
    他走到墙边,指着最左上角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个穿消防服的男人背影,正走向一栋起火的居民楼。照片很模糊,像是从视频里截取的。
    “这是我爸最后一张照片。”林泽宇说,“路人用手机拍的,画质很差。火灾后,很多陌生人给消防队送花、写信,说感谢他救了自己的家人。但那些花会谢,信会旧。”
    他停顿了一下:“后来我开始拍照,每拍一个陌生人,就写一句祝福。像在替那些没机会说谢谢的人,把这份心意传递出去。虽然不知道他们收不收得到。”
    孙自娇看着墙上那些笑脸。在红光下,那些笑容有种奇异的美感——不是因为完美,而是因为真实。有缺牙的老人,有长痘痘的少年,有眼角有鱼尾纹的妇人。每个人都笑着,对着镜头,对着一个陌生的摄影师。
    “你相信这些祝福会起作用吗?”她问。
    “不知道。”林泽宇诚实地说,“但相信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孙自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的药膏已经干了,形成一层薄薄的膜。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相册。
    “今天下午,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她说,“我拍了几张。”
    她递给林泽宇看。屏幕上是三张照片:他蹲在地上换锁时的侧脸,拧螺丝时微皱的眉头,洗手时低垂的睫毛。构图有点歪,对焦也不太准,但捕捉到了某些很细微的东西——他专注时嘴角会无意识地抿紧,右耳后的助听器在发丝间若隐若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拍得不好。”孙自娇有些不好意思,“还在学。”
    林泽宇看着那几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他抬起头:“拍得很好。”
    “真的?”
    “嗯。”他把手机还给她,“至少比我的第47张拍得好。”
    孙自娇笑了。这是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眼睛弯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很自然。在红光下,那个笑容像暗房里突然亮起的一小盏灯。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
    很轻,但有节奏:咚,咚,咚。停顿。又是三下。
    平安猛地站起来,冲着门口低吼。
    林泽宇和孙自娇对视一眼。他示意她留在暗房,自己走出去,顺手抄起工作台上的一把钢尺——不长,但够硬。
    从猫眼看出去,是沈薇薇。
    女孩脸色惨白,眼睛肿得像核桃,正抱着双臂在门口发抖。巷子里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微微晃动。
    林泽宇打开门。沈薇薇几乎是扑进来的,抓住他的手臂:“林、林先生……孙姐在吗?”
    “在。”林泽宇扶住她,“怎么了?”
    沈薇薇的嘴唇抖得厉害,话都说不连贯:“我、我刚才回家……门口、门口有东西……”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件白色的东西。林泽宇接过,对着灯光看——是一件婚纱样片,巴掌大小,用真丝绡做的,手工精细。但洁白的布料上,用红色颜料画了一个大大的“囚”字。
    颜料还没完全干透,在塑料袋里晕开一小片粉红。
    孙自娇从暗房走出来,看见那样片,身体晃了一下。林泽宇扶住她,她摆摆手,自己站稳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沈薇薇,声音异常冷静。
    “半小时前……我、我下课回家,就看见这个别在门把手上。”沈薇薇又开始哭,“用别针别着的……孙姐,我害怕……他是不是知道我给你通风报信了?”
    孙自娇没回答。她走到工作台前,打开台灯,仔细看那样片。红色颜料不是普通的油漆,有股淡淡的铁锈味,像……
    “是血。”林泽宇说。
    孙自娇的手指顿住了。
    “动物血,可能是鸡血。”林泽宇凑近闻了闻,“但故意做成这个效果。”
    沈薇薇的哭声变成了抽噎:“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恐吓。”孙自娇放下样片,抬起头,“让我知道,他随时能碰我身边的人。”
    她走到沈薇薇面前,握住女孩的手:“薇薇,这两天你别回家了。去朋友那儿住,或者我给你订酒店。”
    “可是——”
    “没有可是。”孙自娇语气坚决,“钱我来出。等这边安全了,你再回来。”
    沈薇薇咬着嘴唇,最后点了点头。
    林泽宇送沈薇薇去巷子口打车。回来时,孙自娇还站在工作台前,盯着那样片发呆。平安趴在她脚边,耳朵耷拉着。
    “我已经让陈默联系警方了。”林泽宇说,“虽然可能还是立不了案,但至少备个案,留个记录。”
    孙自娇没回应。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红色的“囚”字。颜料沾了一点在手指上,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
    “林泽宇。”她忽然说。
    “嗯。”
    “你还记得苏雯婚礼上,她说的那句话吗?”孙自娇抬起头,眼睛在台灯下亮得吓人,“她说,”我想让他们也记住,我疼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林泽宇等着她说下去。
    “我现在懂了。”孙自娇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有些人,你想忘,但他不让你忘。一遍遍提醒你疼过,一遍遍让你记住他的存在。”
    她擦掉手指上的颜料,走到窗前。窗外,整条巷子都睡了,只有零星几盏窗灯还亮着。远处有猫叫,凄厉的一声,划破夜的寂静。
    “但我不打算躲了。”她说,背对着他,“他想玩,我就陪他玩。但这次,规则得由我来定。”
    林泽宇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你想怎么做?”
    孙自娇没立刻回答。她看了很久,然后转回头,看着他:“明天开始,你教我拍照。真正地教,不只是对焦和曝光。我要学怎么用镜头……记录证据。”
    林泽宇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种他没见过的东西——不是恐惧,不是愤怒,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决心。
    “好。”他说。
    就在此时,巷子对面那栋楼的屋顶,突然亮起一小点红光。
    像烟头。
    亮了几秒,然后被掐灭,消失在黑暗里。
    平安猛地站起来,冲着那个方向狂吠。背上的毛全部竖起,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林泽宇立刻关掉台灯,把孙自娇拉到墙边。两人贴着墙站着,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她的很快,很乱;他的沉稳,但沉重。
    黑暗中,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
    「晚安。」
    发信时间:三十秒前。
    林泽宇抬起头,看向对面屋顶。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有人在那儿。
    一直在那儿。
    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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