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雨夜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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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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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深……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破碎的质问,混杂着冰冷的雨声,颤抖地悬浮在两人之间狭窄而潮湿的空气里。林序仰着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不断滑落,像一道道冰冷的泪痕。他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翻涌着未知情绪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崩断。
顾云深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撑着伞,静静地站在那里,伞面大部分倾斜向林序,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细密的雨丝中,深色呢子大衣的肩头颜色变得更深。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在确认林序此刻真实的存在。那双总是锐利而冷静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林序读不懂的东西,像是疲惫,像是挣扎,又像是某种沉甸甸的、呼之欲出的……痛楚。
这沉默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林序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能感觉到抱着纸箱的手臂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变得僵硬麻木。
终于,顾云深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糙感:
“为什么提前走?”他没有回答林序的问题,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目光紧紧锁住林序的眼睛,不容他闪避,“明天,才是你实习期的最后一天。”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林序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解。为什么提前走?他居然还能问出这个问题?
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冲散了部分寒冷和恐惧。林序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讽刺和苦涩的笑容,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提高了些许:
“为什么?顾总监,这个问题您难道不清楚吗?留在那里,继续碍您的眼?还是继续等待着您可能随时赐下的、关于”专业性”的评判?”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尖锐地刺向对方,“我自觉一点,提前滚蛋,不给您添堵,不好吗?”
“林序!”顾云深打断他,眉头紧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我没有觉得你碍眼。”
“那是什么?”林序几乎是立刻反问,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是因为我那些不该有的、”不专业”的情绪,让您感到困扰了?所以您需要用那种方式,来让我认清现实,划清界限?恭喜您,您做到了!我现在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已经离职的实习生,和您,顾总监,再无任何瓜葛!”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杂在一起,让他视线一片模糊。他不想在他面前哭,这太丢脸了,可他控制不住。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压抑、痛苦、自我怀疑,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顾云深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看着他苍白脸上混杂的雨水和泪水,眼神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向前踏了一小步,试图靠近一些,声音压抑着:
“那天在办公室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林序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靠近,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的病毒,纸箱在他怀里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您告诉我,”记录思考,而非情绪”!您告诉我,我的那些……那些心思,是”不专业”的,是会让您”难做”的!顾云深,话已经说到了那个份上,您还想让我怎么理解?难道要我跪下来感谢您的”指点”吗?!”
他将“难做”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血淋淋的控诉。
激烈的言辞如同冰雹砸下,顾云深的脸色在路灯的阴影下显得更加晦暗不明。他似乎被林序话语中的痛苦和指控击中,一时间竟有些语塞。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勾勒出一种罕见的、近乎狼狈的痕迹。
“我……”他张了张嘴,那个总是运筹帷幄、言简意赅的男人,此刻竟显得有些词穷。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试图让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我承认,那天我的方式……有问题。我的话,说得太重。”
他的承认,并没有让林序感到丝毫快慰,反而像是一把盐,撒在了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方式有问题?话太重?这轻描淡写的总结,如何能抵消他那些话语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太重?”林序重复着这个词,笑声里带着哽咽和难以置信,“顾云深,你只是觉得话说重了吗?你把我心里最后一点……一点念想,踩得粉碎!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顿了顿,积压已久的疑问,伴随着巨大的勇气和破罐破摔的绝望,冲口而出:
“是因为秦雪吗?”
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顾云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林序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质问道:“因为你心里始终只有她,所以我的存在,我的那些感情,对你来说,就是一种困扰,一种麻烦,甚至是一种……亵渎,是吗?所以你才要那么急切地、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推开?就像清理掉一件不合时宜的垃圾?”
他死死地盯着顾云深,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试图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找到他苦苦追寻的答案。
顾云深沉默了。雨声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白,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看着林序,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痛楚,还有一种林序无法理解的……挣扎。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声音说道:
“不是因为她。”他否定了,但语气并不坚决,反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至少,不完全是。”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序的神经。不是因为她?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是什么?!”林序追问道,声音里带着崩溃的边缘的哭腔,“顾云深,你给我一个明白!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摆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一个你闲暇时可以偶尔施舍一点关怀,却又随时可以因为”不专业”而一脚踢开的玩物?还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期待,“……还是别的什么?”
顾云深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看着林序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苍白而脆弱的脸,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寻求答案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他再次向前一步,这次,林序没有再后退,或许是因为已经没有退路,或许是因为力气耗尽。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顾云深抬起没有撑伞的那只手,似乎想去碰触林序湿透的脸颊,或者想去擦拭他脸上的水痕,但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僵硬地收了回去,紧紧握成了拳。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玩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林序,你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试图穿透林序心中厚重的、由痛苦和失望筑成的壁垒。它与他之前的认知,与顾云深那些冷漠的行为,形成了如此尖锐的矛盾,让林序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一团乱麻。
不是无关紧要?
那为什么会有办公室里的冷酷摊牌?
为什么会有那条语焉不详的爽约信息?
为什么在他最需要解释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顾云深陪伴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的照片?
“证明给我看。”林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抬起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直视着顾云深,“如果你说的有一句是真的,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心深处最在意、最无法释怀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
“告诉我,那天晚上,我约你见面,你为什么要爽约?那条”有急事”的信息,到底是什么急事?
急到让你连多打几个字解释的时间都没有?急到让你在我苦等几个小时的时候,却能出现在医院,陪着秦雪?!”
这个问题,他憋了太久太久,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此刻,他终于问了出来,带着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顾云深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料到林序会知道医院的事,眼神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复杂情绪所覆盖。他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挣扎着什么。
雨水不断落下,打湿了他的头发,几缕黑发凌乱地垂落在额前,让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冷峻形象,平添了几分落拓和……脆弱?
“那天晚上……”顾云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巨大的重量,“秦雪的父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ICU。”
林序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已经从朋友圈的照片猜到了大概,但亲耳从顾云深口中听到“ICU”这个词,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事态的严重性。然而,这并不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芥蒂。
“所以呢?”林序逼问,语气依旧带着刺,“她父亲病重,她身边没有别的亲人朋友了吗?一定要你,顾云深,第一时间赶到,全程陪伴?甚至……忙到连给我发一条像样的解释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质疑,像刀子一样锋利。他不是不近人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情况的紧急。他无法接受的,是顾云深在处理这件事时,对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彻底的、近乎漠视的轻慢。那条简短的信息,和那张“危难时刻见真情”的照片,组合在一起,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云深看着林序眼中毫不掩饰的伤痛和质疑,眼神里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似乎多了一些破釜沉舟的决然。
“事情……比那更复杂。”他艰难地说道,声音更加沙哑,“秦雪的父亲,不仅仅是她的父亲。他……也是我的恩师,是我大学时代最敬重的教授之一。当年……我母亲病重,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是秦教授私下里给了我很多帮助,包括那笔……让我能够继续完成学业的助研经费。”
这个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林序混乱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浪花。他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云深。
恩师?助研经费?
他从未想过,顾云深和秦雪之间,除了那疑似“白月光”的情感纠葛之外,竟然还存在着这样一层沉重的、关乎恩情与道义的关系。
顾云深继续说着,语速很慢,仿佛在揭开一段不愿轻易触碰的过去:“那天晚上,秦雪几乎崩溃,她在国内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之不理。我必须立刻赶到医院,帮忙联系医生,处理各种紧急手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深地望进林序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试图让他理解:
“我当时……脑子里很乱。教授的病情,秦雪的状态,还有……和你之前的争执。我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正在赶往医院的车上,周围很嘈杂,我的心也很乱。我只想着先告诉你去不了,具体的原因……我原本打算等医院情况稍微稳定一点,再当面跟你解释清楚。”
“当面解释?”林序喃喃地重复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顾云深的解释,部分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也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并非全貌。但是……“那后来呢?后来你为什么没有解释?在你所谓的”情况稳定”之后,你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找我,可以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可是你没有!你选择了沉默!一直沉默到我今天抱着箱子离开!”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紧急情况可以理解,但事后的沉默和冷漠,无法原谅。
面对林序更加尖锐的追问,顾云深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他眼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激烈地翻涌起来,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林序依然无法看透的……顾虑。
“我……”他张了张嘴,那个“我”字在喉咙里滚动了几下,却没能顺利地说出后面的话。他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无法畅所欲言。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雨夜的寂静。
是从顾云深的大衣口袋里传来的。
这铃声像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指令,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对峙气氛。顾云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急切,伸手掏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
【秦雪】。
林序的目光,也在那一刻,落在了那个名字上。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名字,和持续不断的、催命符般的铃声,在冰冷的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顾云深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犹豫和挣扎。他抬头看了林序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被铃声催促着。
林序看着他的反应,看着他在看到秦雪来电时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急切,刚刚因为那个关于“恩师”的解释而稍稍松动的心,再次迅速冰冷、下沉。
所以,无论有多少苦衷,无论有多少未说出口的“复杂”,在秦雪的需要面前,他顾云深,永远都是那个会被第一时间召唤、并且会毫不犹豫做出回应的人。
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可以被轻易搁置、被沉默对待、被一条简短信息打发掉的人。
他忽然觉得,刚才那番激烈的对峙,那些声嘶力竭的质问,以及顾云深那些看似真诚却依旧有所保留的解释,都变得无比可笑。
他抱着纸箱,后退了一步,彻底退出了顾云深伞下那片有限的、虚假的庇护所。冰冷的雨水再次毫无遮挡地浇在他的头上、身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因为心里已经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他看着顾云深,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也极其绝望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接电话吧,顾总监。”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雨里,“你的”急事”,又来了。”
说完,他不再看顾云深一眼,也不再理会那持续响着的手机铃声,抱着他沉甸甸的纸箱,转过身,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又无比决绝地,朝着漆黑的楼洞走去。
顾云深握着还在不断震动的手机,看着林序那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孤单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楼洞的黑暗中,心脏像是被瞬间挖空了一块,传来一阵尖锐的、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几乎要不管不顾地挂断电话,冲上去抓住那个即将彻底消失的身影。
然而,手机屏幕上“秦雪”的名字,以及背后所代表的、那份无法推卸的责任和恩情,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禁锢住了他的脚步。
铃声还在固执地响着,仿佛在提醒着他现实的重压。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将手机狠狠摔出去,但最终,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
拇指,终究还是划向了接听键。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遥远地响起:
“……喂?”
而他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锁定着林序身影消失的那个、一片漆黑的楼道入口。
雨,还在下。
仿佛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