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篇 第3章青石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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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神色有异,扶光缓缓起身:“莫不是算出什么骇人之事,怎地这副表情?”
张潜妁的嘴唇动了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后退半步:“徒儿卜问的,是师父的身世。”
“原来如此,问到了?怎么,害怕了吗?”
张潜妁缓缓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敬畏与犹豫:“不,不是害怕。徒儿从未见过神祇,更未想到师父……”
话音未落,扶光忽而展臂旋身,袖底生风,惊得周遭草木簌簌作响。
刹那间,金光自扶光的体内迸发而出,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待光芒渐敛,一头一丈有余的朱雀凌空而立,赫然出现在张潜妁的眼前。
朱雀冠羽若赤玉雕琢,金瞳似日月悬天,周身翎羽流转着华彩,犹如晨曦初照时的云霞。
张潜妁望着眼前宛若日轮坠地的神鸟,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朱雀颔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张潜妁。扶光的声音在朱雀的口中响起,优雅而空灵:“如何?”
张潜妁说不出话,师父在她心中本就是这般华美神圣。
朱雀舒展羽翼,金光铺就的羽翼垂落如霞帔,伸至张潜妁脚边。
“上来。”
张潜妁踌躇再三,生怕自己玷污了这华美之物。
“快些,不然为师可走了。”扶光催促道。
张潜妁这才迟疑地一步步爬上扶光的脊背。
“坐稳了。”随着一声清越啼鸣,朱雀扶摇直上。
张潜妁只觉得一股力量将她紧紧包裹,瞬间便脱离了地面的束缚,直冲云霄。
她激动之情难以自抑,纵声高呼,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张潜妁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撼不已——一望无际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她们穿梭其间,宛若置身于梦幻之中。
低头望去,山林、河流、村庄,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们的脚下。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张潜妁大声回应,又忍不住对着天空高呼了一声。
她们在高空中盘旋许久,享受着别样的宁静与自由。直到暮色渐浓,扶光才带着张潜妁缓缓飞回地面。
临近地面,扶光忽然化回人形,张潜妁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从半空中跌落。
张潜妁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即将粉身碎骨之时,却又稳稳地落入了扶光怀中。睁开眼,只见扶光正无声嘲笑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
两人落地,张潜妁并不恼方才扶光的戏弄,仍环臂紧紧抱住扶光,仰首笑道:“纵使天地间神祇万千,也不及师父半分风华!”
——
寒来暑往,六十余载,张潜妁从未向外界透露过半分她与扶光之事。
直至一年前。
一个女孩推着破旧木车,叩响巫医馆的院门,推车上躺着病入膏肓的父亲。
只见那卖碳郎形销骨立,面如槁木,呼吸极其困难,暗红血沫不时从唇角溢出,已是灯尽油枯之态。
张潜妁纵使行医多年,也无从下手,家中父母早已作古,无人可与之商议救治良方。
再过上两日,此人必死无疑,无计可施,她只得狠心将两人拒之门外。
次日清晨,正是张潜妁与扶光约定的会面之日,她早早出门,却见那女孩竟在巫医馆前跪了整整一夜。
她于心不忍,思忖再三,让那女孩留在巫医馆内候着,自己则以黑布覆住卖炭郎双目,沿着崎岖山道,连拖带背地,前往会面之处。
扶光对张潜妁此举甚是不悦,待看清卖炭郎惨状,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扶光稳住了卖炭郎的病情,并将后续调养之法,细细叮嘱于张潜妁。
张潜妁满心感激,背着卖炭郎离开,却不曾料到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不知何时已然松动,卖炭郎抬眸,恰见扶光风姿绰约,宛如瑶台仙子。
就在五日前。
林间,扶光斜倚青石而坐,一袭朱裳似流霞落于翠影间。
“真是让我好等。”扶光话音含嗔,眼波流转处却藏着盈盈笑意。
张潜妁微微一笑,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老成徒儿这般的早死了,还当我能跑能跳呢?”
扶光轻盈跃下磐石,自广袖中取出一卷泛黄古籍:“此乃踏遍四海方才寻得的孤本。”
张潜妁愣愣地看着古籍,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慢慢摩挲,终是垂手作罢。她目光移向扶光,眸中翻涌着万千思绪:“徒儿……用不到了。”
“为何?”扶光柳眉微蹙。
张潜妁倚着枯木席地而坐,语气平和:“前日自卜一卦,命数将尽。学已至止境,这些对我而言,已无用了。”
扶光僵立在原地,六十余载于她不过朝暮瞬息,于凡人却是从青丝到白发的漫漫此生。
须臾,她缓步行至跟前,蹲身与张潜妁平视,深邃的眼中带着一抹淡漠的笑意:“潜妁,你可想长……”
张潜妁突然瞧见扶光身后竟张开一个巨大无比的罗网,如乌云压顶般兜头罩下!
“小心!”她疾呼出声。
扶光回首时,罗网已如铁幕落下。罗网边缘,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浮现,分作两拨,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
左侧之人皆着玄黑劲装,右侧穿暗青短打。
扶光袖袍一卷,一股柔劲将张潜妁平平送至三丈外。“待着别动!”
罗网轰然落下,将两人所在之处罩得严严实实。
下一瞬,扶光周身气浪轰然膨胀,金红色的翎羽自她体内迸发,一头神骏威严的朱雀昂首长鸣,冲破罗网。
“放箭!”
两侧首领几乎同时厉喝,箭矢应声离弦。
只见朱雀旋身如电,翎羽将利箭悉数震落,它俯身向捕灵者扫过,将数名捕灵者被掀翻在地。
吴阎苍老的脸上处变不惊:“布弱水阵!”
十名捕灵者各自从腰间解下一个乌沉沉的皮囊,皮囊口用黑色符纸封着。
朱雀双翼怒张,尾羽如同长鞭横扫而出。
冲在最前的三名捕灵者,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便被那尾羽扫中,软甲如同纸糊般碎裂,躯体碎裂!
其余人硬生生避开了扫击,猛地撕开皮囊上的符纸。
一股股透明的液体,从皮囊中泼洒而出。没有气味,但所过之处,空气发出“滋滋”的,如同强酸腐蚀般的声音。
弱水之毒,鸿毛不浮,仙佛难渡。
弱水化作一片粘稠的雨幕,笼罩在朱雀周身。
“嗤!”弱水溅射在朱雀的羽翼之上。顿时腾起阵阵白烟,翎羽片片焦黑剥落,露出底下渗血的皮肤。
“唳!”朱雀颈项猛地一昂,在空中又发出一声裂帛般的悲啼。声音直穿云霄,如同实质的波纹,轰然炸开!
震得林间飞鸟惊散,枯叶簌簌而落。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几名捕灵者,他们脸上瞬间扭曲,那长鸣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们的耳膜、钻透颅骨、搅动脑髓!
剧痛超越了**承受的极限,几人当场眼鼻**,直挺挺栽倒。
“耳塞!”一人大喊,众人慌忙取出浸过药汁的丝棉塞入双耳。
吴阎急促道:“魏老弟!这畜生凶猛,快!你带人从右翼扰它视线,替我的人创造近身机会!”
魏川闻言立即点头:“好!吴老小心!”他当即率麾下五六名好手,自侧翼疾冲,齐声呼喝,意图吸引朱雀注意。
朱雀被右侧的动静所引,瞳眸一转,长颈微俯。
吴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指尖在袖中悄然一弹。
一道微不可察的乌光,混在战场纷乱的气流与灵光中,精准无比地打在魏川右腿膝弯上,只见魏川身形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朱雀尾羽呼啸而来,原本以魏川的身手,足以避过,但这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隔。
“吴……”魏川骇然扭头,嘶吼声刚出一半,尾羽已结结实实扫在他的胸膛之上。
魏川残破的身躯向后抛飞,轰然砸落在地,激起烟尘。
“魏头领!”右侧一众青衣捕灵者目眦欲裂。
吴阎脸上却迅速浮起悲愤之色,厉声高喝:“贼鸟凶悍,魏兄不幸罹难!想为魏兄报仇,想活命的,就都听我号令!拿下这朱雀,功劳大家均分,赏赐绝不短了谁!否则,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这片林子!”
青衣众人强忍怒火,握紧兵刃符器,配合着吴阎的人马,再度向朱雀发起围攻。
一青衣捕灵者直冲上前,爬上树梢,将身上装满弱水的水袋绑在长箭之上,直直朝朱雀咽喉射去。
水袋在朱雀嘴中猛然炸开,刹那间,它口中喷出一道血柱。
“咕……呃!”朱雀的鸣叫戛然而止,弱水灼穿了它的咽喉。
一口鲜血喷出,却并未消散于空中,而是在半空中骤然凝聚。
血光猛地向外膨,豁然舒展,竟形成了一只体型稍小、周身燃烧着金焰的凤凰,尾羽化作无数利刃,直朝树梢的捕灵者冲去。
那捕灵者惊恐万分,试图躲避,但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尾羽便划破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尸身重重坠地。
双翼一展,无数细碎的金焰翎羽如同暴雨般射向地面残余的捕灵者。
“啊!”几名捕灵者,连同他们手中尚未泼尽的弱水皮囊,瞬间被这狂暴的金焰翎羽射穿。
吴阎躲在古树之后,看着那只血凤凰,眼中恐惧与兴奋交替闪动。
就在这时,他耳廓微动,听到身后传来枯叶被轻微踩压的声响。
猛然回头。
只见张潜妁不知何时竟悄悄摸到了身后,双手高举着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正要朝他后脑砸下。
四目相对,张潜妁浑身一僵,那拼死一搏的勇气瞬间消散,整个人瘫软下去。
而空中,朱雀身负重伤,羽翼零落,再次振翅搏杀。
“看看这是谁!”吴阎将张潜妁如同盾牌般挡在自己身前。
“呃!”张婆婆的喉咙被吴阎的五指死死扼住,她双脚离地,枯瘦的身体因窒息而剧烈挣扎。
吴阎对着空中的朱雀和凤凰厉声嘶吼:“再敢妄动,老夫立刻捏碎她的喉咙!”
朱雀庞大而残破的身躯猛地僵住。
它金红色瞳孔死死地盯住了吴阎以及张潜妁,血液不断从喙边滴落,眼中的怒火一点点地熄灭、冷却。
张婆婆声音哽咽:“老朽,已是将死……”
“住口!”吴阎怒喝一声,手臂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张潜妁颈骨折断,命令道:“先杀了那只野凤!”
几名捕灵者迅速调整位置,箭矢紧绷,倾泻而出,那只刚刚诞生的凤凰在空中剧烈颤抖,最终无力地坠落,被茂密的树林所吞噬。
朱雀发出悠长嘶鸣,周身的金焰似被吹袭的烛火,迅速地收敛下去。
原地只余一位朱衣破碎的女子,裸露的**上尽是弱水腐蚀的可怕伤痕。
“哈哈哈,缚神索!”吴阎发出狂笑,松开张婆婆。
猎灵者立刻从草丛中牵出一道闪烁着暗红符文的乌黑锁链,将扶光牢牢捆缚。
“咳咳……师父……”张潜妁蜷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呛咳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