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血染祁连 第二章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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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风,裹挟着沙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刮过望安军将士们饱经风霜的脸颊。
越是靠近那座魂牵梦萦的孤城,空气中的肃杀感便越是浓重。
沿途所见的景象,比想象中更为荒凉。
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偶尔遇到的零星百姓,无不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军队便如受惊的兔子般躲藏起来,直到确认打的是“望安”旗号,眼中才会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继而便是长久、无声的注视。
黑娃率领的前锋营,如同一柄精准的剃刀,高效地清理着通往望安的道路。
叛军和狄虏的零星抵抗并未构成太大威胁,往往一触即溃,甚至望风而逃。
这反而让沈如晦更加警惕。
秃发兀鹫绝非庸才,如此放任他们靠近,必有后手。
“大帅,探明了。”一名夜不收校尉风尘仆仆地回报,“望安城外围的狄军据点已基本空置,兵力似乎都收缩回了城内。城墙…比我们离开时加固了不少,但多是仓促为之,新旧不一。城头旗帜杂乱,能看到叛军的”吴”字旗和狄虏的狼头旗混在一起。”
“秃发兀鹫呢?可有动静?”
“狄虏主力似乎集中在城西北角的营区,闭门不出,动向不明。倒是叛军那边,似乎有些混乱,侦骑看到有信使频繁进出,似有争吵。”
沈如晦凝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座熟悉的、却又陌生的城池轮廓,目光深邃。
叛军与狄虏果然并非铁板一块。
吴王老迈,对西北控制力大减,其派驻此地的将领恐怕也是人心惶惶,各怀鬼胎。
而秃发兀鹫,内斗中失势,被变相流放至此,粮饷不继,士气低落,恐怕早已存了保存实力、随时撤走的心思。
“传令黑娃,前锋营距城二十里扎营,不得贸然攻城。多派斥候,盯死狄虏营区和叛军各门动向。”
“令”山鬼”,加派人手,渗透至城下,设法与城内可能存在的旧部取得联系。”
“全军加快速度,今日日落前,我要在望安城外列阵!”
命令下达,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望安城内,此刻已乱成一锅粥。
叛军守将孙德崖,原是吴王麾下一员不得志的副将,被排挤到这苦寒边城,本就满腹怨气。
如今听闻威名赫赫的望安军竟真的打回来了,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他抢占的府邸内,几个下属争吵不休。
“将军!沈如晦来者不善!听说他们在南边把姓赵的都打得够呛!我们这点人马,怎么守?”
“守不住也得守!丢了城,王爷饶不了我们!”
“王爷?王爷现在还能顾得上我们?依我看,不如…不如开城纳降…”
“放屁!降了沈如晦能有好处?别忘了我们当年也打过望安!”
“那怎么办?狄虏那边呢?秃发兀鹫怎么说?”
提到狄虏,孙德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个秃发蛮子!缩在他的乌龟壳里,说什么兵力不足,要我们顶在前面!找他商议,只会敷衍塞责!粮草也不肯多分一点!简直岂有此理!”
就在这时,亲兵慌慌张张跑进来:“将军!将军!不好了!城里…城里好多百姓在传,说…说望安军回来是替天行道,要…要拿我们的人头祭旗呢!还有人说,当年没死的老兵要里应外合…”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叛军士兵和依附的官僚中蔓延。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守城意志薄弱。
而与叛军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内西北角狄虏营区的死寂。
秃发兀鹫的万夫长府邸内,气氛同样凝重,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
“万夫长,望安军已在二十里外扎营,先锋斥候已逼近城墙。”一名狄虏将领禀报。
秃发兀鹫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额角划至下颌,更添凶悍。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弯刀,眼神阴鸷:“孙德崖那个废物,肯定吓破了胆。”
“那我们…”
“急什么?”秃发兀鹫冷笑一声,“让他们先狗咬狗。孙德崖能多消耗一点望安军的力气,自然是好。就算他败了,这望安城…哼,墙高池深,沈如晦想啃下来,也得崩掉几颗牙。我们的任务是盯着北边王庭的动静,保存实力,必要时…这里的烂摊子,谁爱要谁要。”
他根本不在乎这座城的归属,只在乎自己的部落精锐能否全身而退。甚至,他内心深处,或许还盼着孙德崖和沈如晦打得两败俱伤。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算计之下,一股潜流正在地下悄然涌动。
城南,瘸子张的酒肆早已关门歇业多日。
昏暗的内室里,几个身影围坐在微弱的油灯下。
除了传言“战死”的瘸子张,还有几个侥幸躲过当年屠杀、隐姓埋名活下来的望安老兵,以及一两个对狄虏和叛军统治早已忍无可忍的城内百姓头人。
“听到了吗?外面的风声?是沈帅!是黑娃他们!他们打回来了!”一个独臂老汉激动得浑身发抖,压低声音道。
“消息确实吗?别又是空欢喜一场…”另一人较为谨慎。“确真万分!”瘸子张眼中闪烁着十年未有的精光,他拖着残腿,从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块磨损严重、却依旧能看出“望安”字样的腰牌,“”山鬼”的人,昨夜摸进来了,找到了我!这是信物!大帅令我们,做好准备!”
室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哽咽声。
十几个月了,他们像地下的老鼠一样活着,守着这座变成囚笼的故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们能做什么?”独臂老汉急切地问。
“盯紧孙德崖和秃发兀鹫的动向!尤其是四门守军的换防规律、粮草仓库的位置、还有…尤其是水门!”
瘸子张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当年楚将军挖的那条暗渠,虽然大部分被封了,但我知道还有一段可能能用…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还有,”他目光扫过众人,“把消息悄悄传出去,告诉街坊邻里,真正的望安军要回来了!让他们藏好粮食,躲在家里,千万别给叛军和狄虏卖命!”
希望的火种,如同星火,在死寂的望安城内悄然散开。
日落时分,晚霞如血,将天空和荒凉的大地染成一片悲壮的红色。
望安军主力,终于抵达城西五里处,依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开始扎下连绵营寨。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虽然将士们面带疲惫,衣甲破旧,但那股历经百战淬炼出的肃杀之气,却凝聚成无形的压力,沉沉地压向远处的望安城。
沈如晦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一处高坡,远眺故城。
五年了。
城墙似乎比记忆中高了些,也新了些,那是用无数同胞的血肉和白骨垒砌起来的。
城头上,“吴”字旗和狼头旗在风中无力地飘动,像为这座城悬挂的挽幡。
夕阳的余晖下,整座城显得沉默而狰狞,西北方的无字碑,依然倔强寂寞的挺立。
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楚戈染血的面容、老何端来的黑糊、城墙上的刻痕、雪夜中的酸酒、还有最后那声嘶力竭的“走”…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故乡泥土和硝烟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定。
“大哥,何时攻城?”黑娃按捺不住战意,请示道。他望着望安城,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不急于一时。”沈如晦声音平稳,“秃发兀鹫缩头不出,是想坐山观虎斗。孙德崖惊惶不定,军心涣散。此时强攻,正中秃发兀鹫下怀,也会让城内百姓遭殃。另外,石头他们应该快到了”
他顿了顿,下令道:“今夜,让弟兄们好生休息,饱餐战饭。多点火把,让城上的人看清楚我们的营盘有多大。”
“连夜赶制攻城器械,云梯、冲车,越多越好,动静弄大些。”
“派嗓门大的弟兄,轮番到城下喊话。告诉叛军士兵,望安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献城有功。告诉城内百姓,我军秋毫无犯,克复之日,开仓放粮!”
“另外,让”山鬼”的人,想办法把同样的消息,送进城里去!”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他要先让这座城的防御,从内部开始瓦解。
是夜,望安城外,望安军营地点起无数篝火,绵延数里,蔚为壮观。
工匠赶制器械的敲打声、士卒操练的呐喊声、以及那一声声穿透夜空的劝降喊话,如同无形的重锤,持续不断地敲打着城内守军本就脆弱的神经。
孙德崖坐立不安,几次想派人出城偷袭,都被部下以“夜色不明,恐中埋伏”为由劝住。而秃发兀鹫,则冷笑着吩咐部下紧守营门,按兵不动。
望安城内,叛军士兵人心浮动,窃窃私语。百姓们则紧闭门窗,心中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瘸子张等人,则利用夜色掩护,将沈如晦的承诺和即将总攻的消息,传播得更远。
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时刻。
一名“夜不收”如同鬼魅般潜入中军大帐,带来了最新情报:叛军军心涣散,尤其是南门守军,怨气最大。秃发兀鹫依旧无动于衷。此外,确认水门附近的暗渠,有一段或许可以设法打通!另有怀疑,瘸子张似乎还活着。
沈如晦不敢相信最后一条信息,强行稳住心神打开地图,目光最终落在了南门之上。
时机,快成熟了。
他看向帐外熹微的晨光,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个燃烧的雪夜。
“传令全军,拂晓用餐,辰时初刻,列阵南门!”
他要用一场堂堂正正之战,敲响这座孤城回归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