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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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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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也歇歇吧,您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随行的年轻书吏看着容隐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冻得发青的嘴唇,忍不住劝道。
容隐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摇了摇头,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无妨。传令下去,再行三十里,到前面的驿站再休整。赵将军,前方探路的人可有消息?溃堤口情况如何?”
赵锋策马靠近,脸色凝重:“回大人,探马来报,溃堤口宽逾十丈,洪水虽稍缓,但水流依旧湍急,水下情况复杂,堵口极为困难,且天气严寒,河面已有薄冰,民夫下水极易冻伤甚至丧命!张谦张大人正组织人手日夜打桩抛石,但收效甚微,且已有民夫受伤……”
容隐眉头紧锁。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天时、地利皆不占优。
“传令给张大人,”容隐当机立断,“停止让民夫下水冒险,集中力量,在溃口两侧高地,用沙袋、石块、木料,全力构筑临时性的导流堤坝,哪怕只能将洪水引开一小部分,减轻溃口主流的冲击力也好。同时,征调所有能找到的船只,哪怕是渔船,装满石块,准备……沉船堵口。”
“沉船堵口?!”赵锋一惊,“大人,这……代价太大,且未必能成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容隐目光决然,“必须争分夺秒!船沉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按我说的做!同时,立刻派人去附近府县,搜集所有能找到的石灰、生麻、棉絮!越多越好!我有大用!”
风雪中,容隐的眼神锐利如鹰,闪烁着智慧与破釜沉舟的光芒。
赵锋看着他清瘦却无比坚毅的侧脸,心中肃然起敬,抱拳领命:“末将遵令!”
马蹄踏碎冰雪,队伍顶着寒风,再次加速前行。容隐知道,真正的考验,就在前方。
而他,已无路可退,唯有迎难而上。
当容隐一行风尘仆仆,满身霜雪地赶到溃堤口附近的临时营地时,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昔日坚固的堤坝,如今如同被巨兽撕裂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浑浊汹涌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断木,杂物,咆哮着从十余丈宽的溃口奔涌而出,冲向已成泽国的下游平原。
寒风卷着水汽,冰冷刺骨。
堤坝两侧的高地上,挤满了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灾民,绝望地望着那吞噬家园的洪魔。
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钦差张谦双眼赤红,嘴唇干裂,正对着地图焦头烂额。
看到容隐进来,如同见到救星,几乎要落下泪来:“容大人!您可算来了!下官……下官无能啊!”
“张大人辛苦!”容隐扶住他,快速扫了一眼棚内简陋的地形沙盘和水情记录,“情况我已大致知晓。沉船堵口的命令可已下达?”
“已……已下令!附近能征调的船只,包括一些富户的商船,都已集中。但……”张谦声音苦涩,“水流太急,前日尝试沉了两艘小船,瞬间就被冲走,连个水花都没起。民夫们也都冻怕了,不敢再下水……”
“无妨。”容隐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停止沉船。立刻按我之前的命令,集中所有人手,全力加固两侧高地正在构筑的导流堤坝,务必在今日日落前,将堤坝向河道内推进至少五丈!同时,将我带来的石灰、生麻、棉絮,全部搬到溃口上游。”
“石灰?生麻?”张谦和周围的官员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容隐没有解释,快步走出指挥棚,顶着凛冽的寒风,亲自来到溃口边缘。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水流的速度、方向,以及溃口边缘被冲刷的土质。
刺骨的河水打湿了容隐的靴子和袍角,他也浑然不觉。
赵锋紧张地护卫在侧,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良久,容隐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走回指挥棚,拿起炭笔,在一张白纸上快速勾勒起来,边画边解释:
“诸位请看,水流湍急,直冲溃口中心,沉船或抛石难以立足,是其症结。然我观水流在溃口上游约五十丈处,因河床有巨石凸起,水流被一分为二,形成两股涡流,此乃天赐良机。”
“我意,不再强堵溃口中心,而是利用这两股涡流。”他笔尖重重地点在图纸上,“立刻征调所有船只,装满石块,但不要沉没,用粗大缆绳,将船只首尾相连,结成两列长长的”船链”。”
“然后,将船链拖拽至上游涡流处,固定于两岸,利用涡流的力量和水势,让这两列船链自然形成一道斜向的临时屏障。”
“此屏障虽不能完全堵住洪水,但能有效改变水流方向,将原本直冲溃口的狂暴主流,引导向溃口两侧我们正在加固的导流堤坝。”
“同时,”容隐指向图纸上溃口的位置,“待主流被引开,溃口中心水流必然减缓,此时,立刻将我们带来的生麻、棉絮,裹上厚厚的石灰粉,扎成巨大的”石灰麻包”,石灰遇水,会迅速发热膨胀,凝固成块。”
“将无数这样的”石灰麻包”,趁水流减缓时,集中抛入溃口中心。石灰发热膨胀,相互粘结,能在水下迅速形成一道坚固的”灰坝”。再辅以石块沙袋加固,堵住溃口,指日可待。”
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
利用水流、涡流、石灰特性环环相扣,化不可能为可能。
棚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奇思妙想惊呆了。
张谦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妙!妙啊!容大人真乃神人也!下官……下官怎么就没想到利用这涡流和石灰!”
赵锋眼中也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末将立刻去办!”
命令如飞般下达。
整个营地瞬间如同巨大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砍伐树木制造缆绳,征调船只装载石块,民夫们听说有了希望,在“以工代赈”的激励下,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顶着严寒,拼命加固两侧的导流堤坝。
容隐不顾劝阻,亲自坐镇溃口上游指挥船链的布设。
寒风如刀,水汽扑面,他的脸颊和双手很快冻得通红麻木。
但他眼神锐利,指挥若定,声音在寒风中依旧清晰沉稳。
当两条由数十艘大小船只首尾相连组成的巨大“船链”,在无数绳索和民夫、兵士的号子声中,被艰难地拖拽至上游涡流处,并牢牢固定在两岸时,奇迹发生了!
汹涌的河水被巨大的“V”形船链阻挡、引导,狂暴的主流果然被强行扭转向了两侧!虽然依旧汹涌,但直冲溃口中心的恐怖力量,被大大削弱了!
“水流缓了!真的缓了!”岸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灾民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快!抛石灰麻包!”容隐嘶声下令,声音已经沙哑不堪。
无数裹着厚厚石灰粉的生麻包、棉絮包,被民夫们喊着号子,奋力抛入溃口中心水流稍缓的区域。
石灰粉遇水,瞬间冒出滚滚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温度急剧升高。
白色的烟雾弥漫在溃口上空,景象壮观而奇特。
一个、两个……无数个石灰包沉入水底,发热,膨胀,相互粘结。
水下的暗流中,一道由石灰凝结而成的、坚固的“灰坝”正在迅速形成。
容隐站在岸边,紧紧盯着翻滚的水面,双手因紧张和寒冷而紧握成拳。
成败,在此一举。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石灰遇水产生的浓烈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溃口处翻滚的浊浪渐渐带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白色。
“大人!大人!成了!成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工部小吏连滚爬爬地从临时搭建的观测台上冲下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水下,水下有硬块了。灰坝……灰坝凝结住了,水流……水流明显变缓了!”
“好——!”容隐猛地一挥拳,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赵将军!张大人!”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立刻,集中所有力量,沙袋,石块,给我往溃口中心填。加固灰坝!快!”
最后的决战时刻到来,希望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如同打了鸡血。
兵士、民夫,甚至一些身强力壮的灾民,都自发加入了行列。
号子声响彻云霄,震散了天空的阴霾。
一袋袋沙土,一块块巨石,被无数双手传递着,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逐渐被驯服的溃口。
水流越来越缓,缺口越来越小。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当最后一块巨大的条石被数十名精壮汉子喊着号子,合力推入缺口,严丝合缝地嵌入,浑浊的河水终于被彻底拦腰截断,驯服地沿着新构筑的导流堤坝和修复加固的主堤,缓缓流淌时。
整个堤岸上下,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堵住啦——”
“老天爷啊!堵住啦!”
灾民们喜极而泣,纷纷朝着容隐所在的方向,不顾泥泞,跪倒一片,感激的呼喊声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