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归山无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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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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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乐突然抓住他收回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腕骨。淮安吃痛,却看见一滴金红色的泪砸在自己手背上,烫得心头一颤。
”这次。。。”云乐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若再忘记我。。。”龙族的竖瞳紧缩成线,”我就把老人峰拆了。”
淮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望进那双龙瞳,轻声道:”等我回来。”
云乐后退半步,衣袖翻飞间行了一个古老的龙族礼:”愿星辉为殿下引路。”起身时,眼角那抹红比晚霞更艳,”我就在此处。。。等一个答案。”
暮色四合,淮安转身走向结界。肩上的重量很轻,却像承载了几百年的等待。他忽然明白,这世上最沉重的从来不是离别,而是有人甘愿被时光风化成一尊泥塑,只为守一个不知归期的承诺。
淮安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他主动上前一步,在结界灵光即将吞没自己的瞬间,将额头抵在云乐心口。
结界闭合的涟漪散去后,云乐仍站在原地。
相遇总有离别,这句话是永恒的真理。
老人峰的晨钟响起时,淮安站在山门前恍如隔世。
他伸手抚过斑驳的石碑,上面还残留着当年自己幼时不愿练剑,反而在山门前刻下的歪斜字迹——”淮安到此一游”。
淮安还记得自己初到老人峰时的模样。
那时他总爱赤着脚在经堂奔跑,把师父的蒲团叠成小船放进溪流;会在早课时偷偷给佛像画胡子,被罚抄经就蘸着墨汁在纸上画满乌龟。师兄弟们都说,整座山的蝉鸣加起来,都不及小淮安一个人的笑声吵闹。
可不知从何时起,溪流里的小船搁浅了,经卷上的墨龟消失了。那个会为一片落叶伤怀整日的少年,渐渐成了众人口中”最守规矩”的弟子。就像有人拿着无形的刻刀,一点一点削去了他所有的棱角与温度。
幼时那个跑起来能撞翻三个师侄的”混世魔王”,如今连衣袂拂过青苔都没发出声响。更诡异的是,云乐口中所说的一百零七次相遇,在他的脑海中竟然一丝痕迹都不曾有过。
指尖触到那个张牙舞爪的”安”字时,他突然笑了。师父赐名时说的”安得广厦千万间”,终究是落了空。
直到现在站在山门前,淮安才惊觉——这种改变,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山风穿过空荡的袖袍,他平静地拾级而上。没有少年时的愤懑,没有劫后余生的惶惑,此刻他只想解开最后的谜题——就像拆开一封迟来二十多年的信。
山路寂静得令人感到奇怪。
淮安的僧鞋踏过松软的泥土,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这本该是香客往来最热闹的时辰,可整条山道上竟不见半个人影。连往日总在石阶旁嬉闹的小沙弥们,也不知去向。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他素白的僧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山风拂过,带来熟悉的草木清香。远处山泉叮咚作响,与林间鸟鸣相和——这本该是最令人心安的声音。
他忽然停住脚步。前方那棵歪脖子松树下,还留着当年他亲手挖的”秘密宝库”。那时他总爱把偷藏的糖果和话本埋在那里,等练完功再来取。树皮上歪歪扭扭的刻痕依然清晰:”淮安专属”。
指尖抚过那些稚嫩的笔划,淮安胸口突然一阵刺痛。那个会为一块麦芽糖开心整日的少年,如今连尝到甜味都觉不出欢喜了。
他猛地直起身,加快脚步向山顶走去。树影在身后拉长,仿佛无数双挽留的手。但这一次,他不会再为任何风景停留。
”师弟。”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淮安转身时,看见师兄-----宗玄澈站在石阶拐角处,背篓的麻绳在他青灰的僧衣上勒出深深的痕迹。几片菜叶从背篓边缘探出来,沾着未干的水珠。
”师兄。。。。。。”淮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宗玄澈的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细纹,眉间那道总是因他胡闹而蹙起的竖纹,如今已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宗玄澈伸手的动作有些迟疑,最终只是轻轻搭在淮安肩上。这个曾经能一把拎起调皮小师弟的力道,此刻轻得像片落叶。
淮安缓了好一会,四周的景色逐渐唤醒他的记忆,同时,一个巨大的疑问再也抑制不住:“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夜。。。”宗玄澈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篓边缘,”天象骤变时,整座老人峰都在震颤。”
淮安注意到师兄的指尖在发抖,僧袍袖口还沾着未洗净的香灰。
”我第一个冲进你房里,”宗玄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床榻上只余一道未干的血迹。”他猛地抓住淮安的手腕,”师弟,那血痕。。。是朝着窗户的方向拖行的。”
山风突然变得猛烈,吹得背篓里的菜叶沙沙作响。宗玄澈压低声音:”师父却说这是空间裂隙所致,当即带着所有人赶往极北之地。”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留我一人。。。守着那盏长明灯。”
淮安突然想起乱葬岗醒来时,手腕上那圈淤青的形状——分明是被人用力拖拽留下的指痕。
他静静听着,他听到事情原委本该高兴。
可怪就怪在,整个事情太滴水不漏了。
他的担惊受怕,他的委屈,全都没处撒了。
淮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僧袍袖口——那里还沾着乱葬岗的泥土。师兄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佛珠,圆润得挑不出错处。
要怪就怪你太脆弱,怪你倒霉。
”所以。。。”淮安突然打断宗玄澈,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是我自己太脆弱了?”
山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宗玄澈背篓里的白菜突然滚落在地,在石阶上磕出沉闷的声响。淮安盯着那片沾了泥的菜叶,忽然想起乱葬岗里那些残缺的尸体——他们最后也像这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泥土里。
”师弟。。。”宗玄澈伸手想碰他的肩膀,却在半空僵住。淮安这才发现,师兄的指甲缝里全是香灰,那是长明灯日夜不熄的证据。
太完美了。淮安在心底冷笑。魔族作乱、空间错位、师父料事如神。。。所有解释严丝合缝,把他这些天的恐惧与委屈都堵成了个笑话。
山风穿过厨房敞开的木窗,将灶台上升起的白雾吹得四散。淮安站在阴影处,看着师兄忙碌的背影——那双曾经教他捏糖人的手,如今正熟练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油星噼啪作响,却盖不住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师兄。”淮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好像压抑着什么,”你当真。。。。。。没听过有人喊我”殿下”?”
宗玄澈的动作顿了一下。铁铲擦过锅底的刺耳声响中,他转过头,脸上还挂着那副淮安熟悉的笑:”什么殿下?你下山一趟,莫非撞坏了脑子?”他伸手想揉淮安的头发,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淮安盯着师兄腕间那串褪色的佛珠——那是他十五岁那年亲手编的。如今珠子表面已经磨得发亮,可当初系绳时打的结却依然工整如新。
淮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用力攥着手,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开口时带着苦涩:“师父还说了什么?”
锅里的菜突然焦了一角。宗玄澈手忙脚乱地添水,蒸汽腾起时,他的声音有些模糊:”让你去找个什么东西来着,写在藏书阁的卷轴里了。”水汽氤氲中,他舀了一勺汤递到淮安嘴边,”尝尝咸淡?”他的眼睛弯成月牙,仿佛淮安真的只是偷溜下山玩了一趟,如今回来讨碗热汤喝。
淮安没有动。他看着师兄悬在半空的手,二十多年来,这双手为他包扎过伤口,抄写过经书,甚至在他顽皮摔碎琉璃盏时,偷偷用浆糊粘好。
他不死心地想从师兄的表情里看出些隐瞒,看出些心虚,可是都没有,师兄还是原来那个师兄,笑起来很明朗,只是这笑容因为日夜守灯有些憔悴。
可他哪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师弟。
宗玄澈终于注意到了淮安的异常,以前,他都不用问,淮安就能吵吵闹闹围在他身边说好久,可是今天,从半山腰到山顶,淮安的长句子不超过五句,最多就是“嗯,好的。”
宗玄澈把菜和料汁一道道在锅里码好,最后往锅里撒了一把盐,盖上盖子闷着,朝淮安走过去。
淮安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师兄。。。。。。”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在风里,”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将那双通红的眼睛照得如同泣血。
”被传送到乱葬岗的第一天,就有人提着刀来杀我。”他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他们跪着喊我“殿下“,手里的剑却往我心口捅——你说可不可笑?”
宗玄澈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